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六,戌时,平都城,长安书院。
天光已熄,雪光中那一抹青,在血雾中格外夺目,好似洒落人间的一缕仙气,清明而又凛冽。血雾随着飞雪飘落在地,洒落于元业周身,好似他精心设下的一个阵法。
柳璟与贺青之皆以为走到了绝路,却不想被元业这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救下。他二人站起身,打量着元业,满是感激,却又有防备。贺青之也注意到,元业手中的剑上,有一道符文若隐若现。
其余的儒生对元业怒目而视,嘶吼着蜂拥而至。元业冷笑一声,踩着逍遥步法,挥着剑迎上去。他每挥出一剑,便有一名儒生倒下。他似化作了一道虚影,来回穿梭于那些儒生之间。当他再次回到方才的位置,所有的儒生,都瘫倒在地,化作了污血。
柳璟与贺青之看着满地的血,终松了口气,同时向元业行礼,拜谢他救命之恩。元业颔首致意,从怀中掏出两张符纸丢给了他二人,嘱咐道:“持此符,他们不敢近身。”
未有任何质疑,贺青之收起了符纸,犹豫着问:“为何他们会变成这样?”
“被恶鬼夺舍了而已。”元业道,“快些走,出了城,还有保命的机会。”
贺青之再次行礼拜谢,转身拉着柳璟,快步沿着小道,往书院外跑去。也算得上是他二人的机缘,竟无意踩出了一条血路,保住了一条性命。
元业看着两名儒生离去,缓缓转过身,感受着前方的气息,踩着逍遥步,往书院中飞去。
落于鹿鸣堂前,那道血印之上,元业环顾四周。阵阵寒风起,吹动他腰间那对金色的铃铛,铛铛作响。清脆而空灵的声音,蔓延开来,吸引着暗处的恶灵。廊下的灯笼,随风晃动,灯影闪烁之下,那些藏匿在书院中各个角落的已被血骷髅夺舍的儒生教员,如毒蛇一般爬出,被元业腰间的铃铛吸引。
忽地,冷风从四面八方,朝着元业涌去,在元业脚下化作一道驱邪灵符。一名儒生,从房顶跃下,直扑元业去。可元业只是一甩手,涌来的寒风逆转了方向,反拍了回去,将那儒生以及左右两个方向扑来的两名儒生,拍成了血雾。
尽管逼近元业,只有死路一条,可其余藏于暗处的儒生,依旧前仆后继。元业再次舞剑,欲将这书院中的恶灵诛杀殆尽。可当他刺出一剑时,忽有一杆枪挡在了他前面。枪风强劲,元业闻得生人气息,生怕误伤了人,即刻收回了剑。当他站定后,却见林亦从屋顶一跃而下,挡在了他与儒生之间。
林亦喝道:“以为你只是手无寸铁的书生,竟不知是杀人如麻的屠夫。”
元业见林亦那凛然正气的模样,无奈一笑,只道:“小心你背后!”
林亦感觉有恶灵煞气逼近,猛然回头,却见他方才救下的儒生,竟然呲牙咧嘴,朝着他撕咬了过来。他即刻握住枪柄,甩出鬼王枪。可儒生过多,下雪一般扑到了他面前,抓扯着他的手中的枪,反而令他无法脱身。
近距离观察那些儒生,才知他们双目如死鱼眼,已然没有了生气。他们就如被控制的提线木偶,只是被元业脚下血印所操纵的恶灵屠夫而已。
眼见儒生们如发了疯的恶犬一般往身上爬,林亦当机立断,丢下了枪。又听得身后的元业,喝道:“不想死,就快些让道!”林亦也算得上识相,连连后退数步。与此同时,元业闪身至林亦面前,挥出一招飞花剑法。霎时间,清风翻涌,灵符闪动,从元业脚下散了开来。
那些如傀儡般的儒生,如雪花一样被吹散,落地时已化为了污血。整个长安书院,再次陷入了寂静。
林亦虽已知晓,那些儒生已经不再是儒生,也猜到了元业并非杀人。但他还是闪身取回了鬼王枪,于清风消散前,枪指元业,质问道:“你到底是谁?是否是你操纵所谓夜游神,设下七星血阵,为祸平都城?”
元业收回剑,收起此前刻意装出的书生儒雅气,显出一脸不羁之相,朝着林亦笑道:“你这后辈,好生无礼。怎么,你想杀了我不成?”
林亦冷哼一声,如何会被对方气势压倒。不管对方是何身份,他都须探探对方虚实。于是,他挥舞着鬼王枪,使出他林家看家的枪法,朝着元业刺了过去。林亦每一招横烈无比,多次让元业闪躲不及。
数招之下林亦虚晃一枪竟使出一招回马枪,直刺元业喉部。也是这时候,他身后传来李红衣的声音:“林少卿手下留情,此人是我的姑姑!”
林亦立即收招,一脸惊异。眼前这俊俏的男人,竟然是李红衣的姑姑李凌烟。
而这时候,李红衣缓缓从鹿鸣堂中走出。此时天已黑下,他已能看见眼前有什么。行至元业面前,李红衣道:“到底,姑姑还是不放心我。”
元业冷哼一声,只道:“怕你死了。那日在文昌阁,若不是我,你早已经见阎王了。”
听着元业与李红衣你一句我一句,林亦心中极为震撼,也大为疑惑,笑着与李红衣道:“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曲巷中,丁祸遭遇了那黑衣人设下的九曲迷阵后,廊子里竟然莫名出现了一具黑衣女尸。观其面容,半张脸结满了黑色的痂,丁祸与苏音儿都认出,这是义庄守棺人老五的娘子鬼面婆。此前查案时,他二人跟随林亦到义庄,曾与鬼面婆打过照面。且因她面容独特,印象较为深刻。
苏音儿疑惑,这尸体如何就莫名出现在了此处。丁祸将方才的遭遇,一一说明,苏音儿与清宁也就认为,或许这尸体是那黑衣人送来的。既然她送来这具尸体,必定有什么目的,或是追查鬼面婆的死因,可查到他们想要的线索。
清宁以乙女的身份,待在李红衣身边许久,也稍懂了些基本的验尸方式。于是,她与苏音儿一道,将尸体挪至了房中,点了灯,查验死因。
“这些疤痕,应是烧伤,且是旧伤。”清宁眼看着尸体面部的伤疤,又见喉部也有旧伤,“她应是遭遇了一场大火,虽死里逃生,但伤了面容,成了哑巴。”
苏音儿想了想道:“我听司马钦说过。约是十五年前,义庄送来了几具被烧死的女尸。其中一具女尸,也就是鬼面婆,在入棺时,竟然活了过来。老五见她可怜,也不嫌弃她的模样,就将她留在了身边,做了她的娘子。”
清宁又检查尸体上的伤口。尸体上,有多处擦伤,胸口有一道剑伤,疤痕平整,清宁推测道:“这道剑伤应是致命伤。凶手从背后袭击,一剑毙命。”
丁祸碍于男女之别,在清宁将尸体的衣服盖上后,才凑了上去。见尸体面部扭曲,双目充血似有惊恐之色,且她的手部有多处擦伤,鞋上有泥土,沾有枯枝,他推断道:“似乎因为某种原因,她遭遇了凶手追杀。”
“她一个从不出义庄的人,会得罪什么人?”苏音儿道。
清宁问道:“那黑衣人,想透过这具尸体,告诉我们什么?”
见两个女人愁眉不展,丁祸道:“或许,去义庄跑一趟,就有答案了。”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六,戌时,平都城,义庄。
摸着黑,丁祸领着清宁与苏音儿,赶到了义庄。那时,义庄还有大理寺的胥役看守。丁祸三人才知,这里出现了一道血印,也出了一桩命案。不止老五被杀,还有巡防营统领扶光也死在了义庄里。
一名胥役领着丁祸三人,见到了扶光与老五的尸体后,清宁一眼便确认,鬼面婆与他二人应是死于同一凶手之手。
得知李红衣与林亦曾来查过这个案子,苏音儿问道:“林亦如何说?”
胥役回道:“依照林少卿与李先生的说法,老五是被人灭口的。他们的目标应是老五的娘子,鬼面婆。扶统领来此,应该也是冲着鬼面婆来的。只是,扶统领不察,遭人杀害。”
看着扶光的伤口,丁祸皱眉:“能一剑取扶光性命,凶手的功夫了得啊。”
胥役又道:“林少卿也是这么说,还说,凶手应是……”
“应是什么?”见胥役犹豫不敢言,丁祸催促道。
胥役观察周围,没有其他闲杂人等,才犹豫着回道:“天机卫。林少卿还查到,其实鬼面婆,是曾经伺候在皇后身边的女使。”
此话一出,丁祸三人都恍然大悟。鬼面婆的死,牵扯的还是当年的旧案。太子张陵派出扶光来寻鬼面婆,是为查明当年皇后到底发现了通天阁什么秘密。如此,鬼面婆的死,倒是与他们追查的,合成一条线了。
让胥役退了下去,面对着两具尸体,丁祸幽幽道:“可鬼面婆已经死了,相当于线索已经断了。”
“或许是,天机卫来时,老五以命抵挡,让鬼面婆逃走。只是,没想到天机卫还是追上了鬼面婆,将其灭口。那黑衣人发现了鬼面婆被杀后,便将尸体送到了九曲巷。”苏音儿并未理会丁祸的说法,而是捋着线索。她忽想到了一个不合理的地方,又道:“如此说来,鬼面婆的死,就是线索。也可能,鬼面婆在死前,已经留下了线索,且是只有我们寻到了,才有用的线索。”
顺着苏音儿的思路,清宁连连点头。她忽心中一紧,似感应到了什么。当她再次打量眼前的尸体时,却发现老五的头上,插着一根白玉簪子。这枚簪子,造型独特,形如一条飞天的龙。
丁祸注意到清宁的目光,取下了簪子。验看簪子的材质,是宫廷里才有的上等好玉,不禁皱眉:“他一个守棺的,能有这样的好东西?”
“别忘了,他娘子是宫里出来的。带些宫里的东西出来,并不奇怪。”苏音儿道,“或许,这就是鬼面婆被灭口前,留下的线索。”
清宁久久地盯着簪子,眼前忽又闪现那佝偻男人的模样。当她接过簪子,感受簪子的冰凉时,她忽觉记忆被打通了,缓缓道:“我似乎知道,通天阁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