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苏莞笙一声清喝。
狡循着微弱的呼救声来到断梁前，利爪翻飞间，瓦砾碎木被层层拨开，渐渐露出下方一道窄缝。
苏莞笙俯身望去，只见赵掌柜弓着背跪在地上，用身体撑起一方天地，将妻儿护在身下。一截断梁压在他背上，那张青白交加的脸上冷汗涔涔，却仍咬紧牙关强撑着。
“再坚持片刻！”苏莞笙扬声喊道，同时朝狡打了个手势。
狡咬住横梁，前爪不停刨动，很快便清出个能容人通过的洞口。
赵家幼童乍见狡那双铜眼，吓得惊叫一声直往母亲怀中躲藏，赵掌柜先是一怔，随即喜道：“是苏老板来救咱们了！”
狡利落地用拨开杂物，叼着幼童的后领，将其放置在安全处，继而又驮出赵夫人，最后用钢爪抵住断木，协助赵掌柜从重压下脱身。
就在此刻，半截房梁突然坠落，朝着苏莞笙砸下，她还未及反应，一道白影已闪至身前，稳稳接住梁木。
“可有伤着？”清朗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苏莞笙抬眼望去，整个人蓦地怔在原地。
方才那幅被毁的画像，此刻竟在眼前渐渐鲜活起来，画中之人仿佛挣脱了纸墨，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唇角还噙着那抹温润笑意。
多年来的克制在这一刻轰然崩塌，苏莞笙再也顾不得其他，扑进他的怀里，真实的体温，清晰的呼吸，无一不在告诉她，这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站在她面前的人。
白衣男子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得身形一顿，略显迟疑道：“姑娘可是认错人了？”
苏莞笙这才猛然回神，慌忙松开手后退两步。她定睛细看，眼前之人容貌气度与云飞扬确有七八分相似，却又处处不同，眉峰不似故人那般舒展，唇形虽像，却少了记忆里那抹熟悉的狡黠笑意。
“对、对不起……”她耳尖发烫，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全然不似平日模样。
男子神色温和地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递来：“无妨。姑娘方才受惊了，可要寻个地方歇息？”
他说话时眼尾微弯，眸光清透如山涧溪水。
苏莞笙接过手帕，一缕幽香沁入鼻尖，似雪中寒梅，清冷中带着暗香。
这气息，竟与记忆里云飞扬身上的味道一般无二。
这叫苏莞笙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这位公子看着面生，想必不是本地人？”
白衣男子抱拳一揖，眉目含笑：“在下宋子瑜，师承天机阁，此番下山为访天下奇巧，听闻贵地有家能制稀世珍玩的店铺，特来拜会。”
赵掌柜连忙接话：“公子说的可是天工开物？”
“正是。”宋子瑜眼中泛起喜色，“不知掌柜可知其所在？”
赵掌柜指向苏莞笙：“这不巧吗？您眼前这位，便是天工开物的苏老板。”
宋子瑜面露惊讶，当即正色行礼：“在下眼拙，竟不知苏姑娘当面，实在失礼。”
苏莞笙略一欠身：“久闻天机阁精通天文地理、奇门遁甲之术，更有占卜预知之能。今日得见高徒，实乃幸事。”
宋子瑜谦逊一笑：“苏姑娘过誉了。在下不过略知皮毛，倒是久闻天工开物所制器物巧夺天工。今日得见主人，方知传言非虚。”他目光转向一旁的狡，眼中闪过惊艳之色，“想必这就是偃甲兽？”
“嗯。”苏莞笙轻声应道，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狡的背脊。
宋子瑜不由赞叹：“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想象。苏姑娘的技艺，当真令人叹服。”
苏莞笙耳根微热，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她平日里听惯了奉承，但眼前这人清朗的声音，配上那双专注的眸子，竟让她心头微颤。
她悄悄抬眼，正对上宋子瑜温润的目光，那张与故人七八分相似的脸在月色中格外清晰。
“娘，我怕……”赵掌柜幼子的啜泣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
妇人连忙蹲下身，将孩子搂入怀中：“乖，没事了。”她轻抚着孩子的后背，声音温柔似水，“你看苏姐姐的偃甲兽多厉害，会保护我们的。”
苏莞笙这才回过神，指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她清了清嗓子，抬声道：“此番地动过后，镇上恐有余患未消，诸位不妨先往府衙暂避，李大人处想必已备妥安置之所。”
话音未落，宋子瑜已上前一揖。他站得极近，衣袖间若有若无的暗香萦绕在苏莞笙的鼻尖：“在下初至贵地，人生地疏，不知可否与诸位同行？”
“同去最好。”赵掌柜连连颔首，“此刻地动余波未平，结伴而行总归稳妥些。”
“承蒙诸位不弃，宋某感激不尽。”宋子瑜说着，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苏莞笙身上。见她神色恍惚，他眉头微蹙，下意识向前半步，“姑娘，可有什么心事？”
苏莞笙被他的影子笼罩，忽然觉得呼吸略乱。她匆忙后退一步，拱手道：“诸位先行，我另有要事，便不随同前往府衙了，告辞。”
“且慢。”宋子瑜眉峰微凝，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如今地动刚过，各处恐有险情，姑娘独自一人，怕是不妥。”
“无妨，”苏莞笙侧身避开他的视线，“我素来独行惯了。”
她转身离去时，发梢掠过宋子瑜的袖口，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待走出百步，苏莞笙终于停下，扶着一棵歪斜的老树深深喘息。
狡蹭了蹭她的裙角，金属的瞳孔中映出主人泛红的眼尾。
她叹了口气，却忍不住回头望去。
远处，那个挺拔的身影仍在原地，白衣胜雪，仿佛随时会消散在夜色之中，就像多年前，那个人站在月光下，笑着对她说：“阿笙，等我回来。”
苏莞笙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狡，走吧。”她低声道，偃甲兽乖顺地跟上她的脚步。
然而没走出多远，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苏姑娘！”
宋子瑜的声音由远及近，苏莞笙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宋公子还有何事？”她刻意将尾音压得冷清，可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
宋子瑜在她身后站定，微微喘息，显然是一路追来的。他稍稍平复呼吸，才温声道：“方才见姑娘神色有异，实在放心不下，冒昧跟来，还望见谅。”
苏莞笙终于转过身，月色斑驳而下，那张脸在光影交错间，愈发像极了她记忆里的那个人。她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淡淡道：“宋公子多虑了，我不过是去城外看看，并非什么危险之事。”
宋子瑜却并未被她的冷淡劝退，反而上前一步，认真道：“姑娘可是要去西郊？那边天象有异，不如让我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苏莞笙抬眸看他，本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变成了：“随你。”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残破的街道上，宋子瑜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让她觉得冒犯，又能在危险来临时及时护住她。
“苏姑娘的偃甲术，师承何处？”他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像是寻常闲聊。
苏莞笙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淡淡道：“家学罢了，不值一提。”
宋子瑜点点头，并未追问，只是目光扫过她身侧的狡，赞叹道：“能将偃甲兽做到如此灵动的地步，苏姑娘的天赋实在令人佩服。”
苏莞笙眼波微转，看向他：“宋公子似乎对偃甲术很了解？”
“略知一二。”月光将他含笑的眉眼勾勒得格外清晰，“可惜天资有限，始终不得其法，便随师父学了剑术与占卜之术。”
苏莞笙唇角轻扬，眸中掠过一丝慧黠：“宋公子倒是谦虚。既能占卜，不如算算我们此行吉凶？”
宋子瑜从袖中取出一枚古朴的铜钱，指尖轻弹，铜钱在空中翻转几圈，又稳稳落回他掌心。他垂眸看了一眼，笑意更深：“卦象显示，今夜有惊无险，且……”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她的侧脸，“且会遇上一段难得的缘分。”
苏莞笙睫羽轻颤。
这话中深意她岂会不解，只是这般轻佻言语，反倒与她的性子不合。
她率先别过脸去：“时候不早了，快些赶路吧。”
宋子瑜从容收手，笑意温润如初：“好，听姑娘的。”
可跟上时，他眼底暗芒微闪，唇角勾起几不可见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