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大侠,等等我!”安瑞霖小跑着追上夜冥,“咱们这就回安溪镇吗?”
夜冥脚步不停,只冷冷道:“多事。”
安瑞霖不以为意,依旧紧随其后:“你真要放任宋子瑜不管?他那副作态,分明就是个绿茶!”
“闭嘴。”夜冥突然停步,眼神凌厉地扫过来,“再聒噪,杀了你。”
“你为何总是这般拒人千里?眼下我们兄弟本该同仇敌忾,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宋子瑜奸计得逞?”
“谁与你是兄弟?”
“不是兄弟,总该是朋友吧?”
“……”
安瑞霖站在夜冥身后,忽觉他整个人静得可怕。那静默来得突然,像深潭骤然结冰,连呼吸声都凝滞了。他刚要上前,夜冥却低声道:“我生来就一个人,没有朋友。”
话音未落,人已纵身掠入林中。
夜冥在林间疾行,身形如风,快得仿佛要追上自己的记忆。
可惜他的记忆太短。
短得只有三年。
毕竟,他是偃甲术造就的“人傀共生”之物,三年前才诞生于世,是人世间的第二把兵器!
当夜冥冲出树林时,一片湖水豁然出现在眼前。
微风拂过,湖面泛起粼粼波光。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伸手想触碰掠过水面的春风,那风本该带着暖意,却丝毫触动不了他的感知。
他这副身躯刀剑难伤,岁月难蚀,拥有世人梦寐以求的长生不死。
可是呢……
夜冥猛然攥紧双拳。
他只想做个寻常人,哪怕只是像常人般感受冷暖,体味悲喜。
“因为我不是人,所以不配站在你身边吗?”
三年前那个雨夜,他杀了玉虚谷的姜北雁,倒在泥泞里,是苏莞笙撑着伞,用帕子擦去了他脸上的污渍,那是他第一次看清一个人的模样,瓷白的脸,温婉的眉,却透着不容摧折的坚毅。
“能站起来吗?”她向他伸出手,掌心朝上,沾了她的血。
那是他第一次触碰到的,活人的温度。
苏莞笙永远不会知道,他为何嗜杀。只因鲜血的温度,是他唯一能感知的温度,而那日,她受了重创,忘记了许多事。。
即便如此,她还是对他说:“跟我回家吧。”
从那天起,为他点亮长夜孤灯的是她,带他立足尘世的是她,教他识得人间烟火的是她,让他懂得牵挂的也是她……爱恨情仇于他,从来都是混沌难明。
可待到情根深种时,方才惊觉早已沦陷。
“你在迷茫什么?”
那声音冷冽如霜,淡漠得不带一丝情绪。
夜冥倏然回首,林中隐着一道黑影,虽未现身,夜冥却已认出,他是玄皇,这世间,第一个“人傀共生”的产物,出自苏莞笙之手。
“你怎么在这里?”夜冥心下一动,就想要擒住对方。
“站着别动。”
玄皇话音未落,夜冥身形已僵。
除苏莞笙外,这是第二个能令他止步的声音。
夜冥眼中寒芒微闪:“你恢复了?”
“勉强能现身片刻罢了。”
“三年了,还是这样?”
“这世上懂得‘人傀共生’的只有苏莞笙,能修我的也只有她,可她却忘了,忘了自己最成功的造物。可笑吗?”玄皇笑了。
夜冥眉头微蹙:“你如今栖身何处?”
“云隐。”
“所以最近云隐频频生事,是因为你?”
“准确说,是云隐的‘铁砧邑’一脉。如今的云隐,早不是铁板一块。”玄皇忽然顿住,“我何必与你说这些?”
“因为你也觉得孤独?”
“孤独?这是人的软弱。”玄皇冷笑,“你我算人么?”
“不算。”夜冥声音低哑,却忽然扯了扯嘴角,“但她说我是。”
玄皇的影子在树影间凝固了一瞬。
“苏莞笙?”他语带讥讽,“一个连自己造过什么都记不清的人,说的话你也当真?”
“我……”
“记住,我们只是兵器,身为兵器就该有兵器的觉悟。”
“所以你执着于修复?”
“不全是。”
“那是为什么?”
玄皇的影子在树影间若隐若现:“你可曾见过匠人如何对待自己的得意之作吗?即便束之高阁,也要确保它完好如初。”
林间风声忽紧,夜冥指节微屈:“所以你只认定自己只是件作品?”
“那你呢?”玄皇反问,“你认定自己是什么?”
夜冥没有回答。
远处松涛阵阵,夹杂着安瑞霖由远及近的呼声。
“时间到了。”玄皇的身影开始模糊,“下次见面时,但愿你还这么天真。”
安瑞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惯有的轻快。
“夜大侠!原来你在这儿!”安瑞霖笑容灿烂,完全没注意到四周异样,“我方才又仔细想了想……哎?你怎么了?”
夜冥眼中的寒意让安瑞霖不自觉后退半步:“怎、怎么了?”
“云隐在江湖上还有什么传闻?”夜冥冷声问道。
安瑞霖张口欲答:“江湖上都传……”
话到一半,他忽然顿住,脸上笑意尽敛,他从袖中取出一页残纸递过去:“你先看这个。”
夜冥展开一看:“这是……果然是你动了《钟楼纪事》!”
“不是我拿的!”安瑞霖急忙解释,“这是我后来寻到的,是毁书之人遗漏的一页。”
这页纸上写着——
以地动为例,所谓地动之变,实乃地壳应力积蓄所致,若断层周遭应力濒临临界时,外物扰动便可诱发失衡,故而人为地动之要,在于精准干预地壳应力场,其关键当在把握地脉节点,以特定频率的震动诱发连锁反应,需知能量积蓄如弦紧绷,适时拨动便能引发共振……
安瑞霖将残纸小心折好:“这才是真正的偃甲术。安溪镇这场地动,是有人刻意为之!”
夜冥眸光微动。
“其实你早有所觉,对不对?”安瑞霖压低声音道,“云隐虽以偃甲术闻名,可那日在钟楼所见,他们的兵器不过是些精巧机关,与传闻相差甚远。”
“说下去。”
“我猜,云隐内部必有变故。真正掌握偃甲术之人,既非先前屡屡进犯之辈,而是这次在安溪镇作乱的势力。”
夜冥眉梢轻挑。
这番推测竟与玄皇所言不谋而合。
这小子果然有几分眼力。
安瑞霖神色凝重:“如今他们都盯上了苏老板,必是为了‘人傀共生’之术,这秘术绝不能落入他们手中。”
夜冥忽然盯着他:“你既受胁迫,为何还能这般想?世人皆自私,为何你不同?”
安瑞霖微微一怔,夜冥素来冷傲,鲜少过问旁人私事,此刻却以这般疏离口吻论及人性,倒像是超然物外的旁观者,漠然评判世间百态。
这样的口吻让他直觉有些奇怪,但一时又想不明白。
回过神时,他眼底复又漾开明朗的笑意:“这世间总要有人守着光明。若人人都只顾自己,黑暗岂非恣意蔓延?我虽力微,却也愿做那盏不灭的长灯。”
“痴人说梦。”
“啧,对牛弹琴。”安瑞霖撇了撇嘴。
夜冥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你先前说……要与我联手。”
安瑞霖正色道:“欲制敌,先观其势;欲破局,先静其心。眼下局势未明,你我若贸然行动,只怕宋子瑜会抢占先机。”
“你为何这般厌恶他?”
“因为我崇拜你啊。”安瑞霖眉眼弯弯,笑意如朝阳,“朋友的敌人,自然也是我的敌人。”
夜冥冷嗤:“自作多情,我最厌恶你这般模样。”
他略抬下颌,眸光斜斜扫过安瑞霖:“去盯着他,若有异动,立即回报。”
“好嘞!”
安瑞霖笑容愈发明朗,恍若晴空万里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