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一刻。
苏莞笙拿着一把弯月形暗器自房中而出,径自坐在老槐树下的秋千架上。
那银刃在她指尖翻飞,起初她还在想,若这暗器未经烈火淬炼,或许真藏了一封书信。然而,待她复原之后,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难道真没有字?还是说因为机关已破,字迹也随之消失?”苏莞笙不禁喃喃自语。
“看来这云隐古域也是个打造偃甲利器的地方。”夜冥走来,将云纹鹤氅拢在她的肩头,又将温热的手炉塞进她的掌心。
回来后,他特意焚香沐浴洗去血气,才敢来见她。
“春寒未去,你也该添件衣裳。”
苏莞笙无意间拂过他衣袖暗纹,云锦下劲瘦的手臂透出微微凉意。
他喉结微动:“……嗯。”
“那些镖师可还活着?”
“活着。”
“江湖凶险,不可轻易言杀。”
“……嗯。”他声音微涩,转移了话题,“云隐古域之事,当如何应对?”
“不急。”苏莞笙随手一扬,暗器疾出,嵌入五步外槐树上,几片新叶随之摇曳落地,“他们还会来的。”
“嗯。”
“……”
苏莞笙忽而抬眼看他。
忽然觉得他很乖很听话。
咫尺相对间,他蓦然仰起下颌:“我也是这意思。”
苏莞笙望着他刻意绷紧的侧脸,轻笑出声时,正瞥见他染上薄红的耳尖没入夜色。
***
翌日正午时分,天光昏蒙如暮。
位于街角的“天工开物”前厅内,满室精巧物件错落有致。一只黑猫正蜷在雕花梁柱上打盹,碧色眼瞳忽而睁开一线,睨着跨过门槛的两人。
秋婆婆引着樵夫跨过门槛时,苏莞笙正懒懒散散打着哈欠,倚着茶案品茗。秋婆婆欠身引荐道:“这位便是我们东家。”又转向苏莞笙,“这位是,今早采买时正巧遇见的……”
她话音未落,樵夫已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砸在地上:“求苏老板救命!”
苏莞笙放下茶盏:“这位大哥请起,有话慢慢说。”
秋婆婆上前扶起樵夫,樵夫见她银发如雪,慌忙自行起身作揖:“小人马林泉,是柳溪村樵户,近日我村中古井遭人投毒,三五日间便折了十五条性命!”
“可曾报官?”
“三日前便递了状纸,至今杳无音讯。小人家里刚刚添了娃,媳妇还在月子里,吃喝洗漱,哪样离得开水?眼下实在没辙,才来求您。”言罢,他又重重叩首,额上已渗出鲜血,“小人听说苏老板手艺通天,若能救我们于水火,往后当牛做马绝无二话!”
苏莞笙起身走向马林泉,从怀中取出一瓶药,递给他:“这是凝血散,你先敷上。”
马林泉怔忡:“那……”
苏莞笙补了句:“我随你去。”
马林泉双手接过药瓶,眼眶通红:“多谢苏老板大恩!”
“随我来。”
苏莞笙转向后院方向。
穿过月洞门,后院井台映入眼帘。
眼下虽数月未逢甘霖,井水日渐稀薄,但日常饮用洗涤尚能自足。
苏莞笙示意马林泉打了一桶水上来,随后,又带着他走向院子的最深处。只见龙形独辀匍匐于地,鳞甲泛着冷铁幽光。
而夜冥抱剑斜倚于侧,玄衣几乎融进檐影里。
苏莞笙眼尾微弯。
夜冥浅浅地抬了抬眼:“又要多管闲事?”
“是散步。”
苏莞笙广袖翻飞间已跃上龙形独辀。
夜冥道:“我也要散步。”
“我知道。”
苏莞笙掌心朝他一展。
夜冥下意识握紧她的手,跃上龙形独辀。
春风忽起,掠过他眉间时,竟化开些许霜寒。
待三人上车后,龙形独辀竟如游龙般穿梭而出。
街头百姓只觉一阵劲风拂过面颊,不由得纷纷侧目避让。
马林泉惊疑交加:“这世上竟有不用牲口拉的车驾?”
苏莞笙微微一笑。
龙形独辀转过街角,十数名镖师紧贴墙根,盯着远去的车驾,压低声音道——
“冯镖头,昨夜我等已去过府衙。那贼人只认偷窃之事,对于调换货物一事坚决否认,我瞧着,不像在说谎。”
“这就怪了,若不是他,又能是谁?”
“依我之见,怕是苏老板在故意刁难。”
“怎么说?”
“诸位细想,她拆包之时,那包裹完好无损。咱们商会的封装,哪是外人能仿的?”
“不错!去年通宝钱庄不也玩过这手?”
冯断山的眸色更深一分:“事到如今,丢镖是实,无论何种缘由,都要查个水落石出。追!”
“是!”
众人应声而动。
然而在他们身后,谁都不曾留意,还有一袭白裘身影,笼在暗影之中。那人自角落走出,正午的阳光落在他眉间,却照不亮他眸底如渊的幽暗。
***
眼下此时正值倒春寒。
枝头嫩芽上犹带着霜白,万物似被寒气所困,尽显萧瑟。
苏莞笙一行人乘坐着龙形独辀,沿着蜿蜒古道行向柳溪村。
古道两旁,既有山峦起伏,又有沟壑纵横,偶有小溪潺潺,却细若游丝。
马林泉攥着车辕,恨声道:“咱们这儿原也是鱼米之乡,偏这数月滴雨不见。庄稼种不得,全仗着井水续命,谁料那歹人竟连井水都要下毒!这是要绝了咱全村老小的活路啊!”
苏莞笙:“……”
她蛾眉微蹙,目光所及之处,上游河岸边的草木已枯黄一片,林间鸟鸣稀疏,偶尔传来的几声悲鸣,伴随着羽毛的零落,更添了几分凄凉。河中鱼群,原本应是欢快游弋,此刻却翻白浮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