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镖师见此变故,不由得聚作一团交头接耳。
安瑞霖急道:“这物件怎就成了杀人的凶器?咱们这趟算不算丢了镖?”
“咱们商会走镖多年,何曾有过丢镖的丑事?”有个精悍的镖师上前抱拳,道,“请苏老板明鉴,这镖自离开分舵起,从未离开过弟兄们的视线。依在下看,箱中所装从来就是这东西。”
苏莞笙抬眼看向说话之人。
那镖师继续道:“还请苏老板仔细回想,是否一开始就弄错了?您托我们押运的,本就是这件暗器?”
“正是!”另一镖师抢声道,“开箱时青竹封签完好无损,我商会特制的封漆无人能仿。依依在下之见,这箱中压根就不曾装过什么水龙兽的相关物件。”
“可不就是?水龙兽这等说法,听着就荒唐。”
“旱涝自有天意,既是天意,凡人岂能强求?”
苏莞笙恍若未闻,拾起地上暗器。这物件薄如蝉翼,触手却有金属特有的寒凉,若不经火烤,谁又能知道其中藏着什么玄机?
“苏老板!”镖师见她出神,急忙唤道。
秋婆婆厉声喝道:“我们自家订的东西难道还不如你们清楚?安溪镇旱情紧急,李大人还等着我家东家解决灌溉难题。诸位若不愿援手,直言便是,何须在此混淆是非?”
那镖师也沉下脸来:“婆婆此言差矣!我等行走江湖多年,岂会无故推诿?只是这镖物突然变成凶器,总要有个说法!”
秋婆婆冷笑一声:“说法?老身倒要问问,这一路上可有人动过箱子?封签完好,封漆未损,难不成是我们东家自己调了包?”
“这……”众镖师一时语塞。
苏莞笙忽然抬袖止住众人争论:“听说冯镖头向来重诺守信,今日之事,想必定能给我一个交代。”
冯断山:“……”
他手上还有数批贵重货物亟待押送,实在不愿在此事上多费周章,但他也看得出来,那夜冥武功深不可测,苏莞笙手中偃甲更是前所未见的精巧之物,若贸然动手,非但讨不得便宜,反倒要折损人手,得不偿失。
思量再三,他终是郑重抱拳,道:“苏老板尽管放心,七日之内,冯某定当将原物奉还。只是不知此物有何特征,还望明示,也好早日物归原主。”
苏莞笙道:“一个磁石,形若满月,通体黝黑。”
冯断山点头:“请苏老板放心,我等定会依据此特征,全力搜寻。”
苏莞笙淡道:“有劳各位了。”
言罢,冯断山再次拱手行礼,随即一挥手,带着镖师们匆匆离去。
苏莞笙敛袖而立,指尖抚过那枚暗器。这般精妙的机关构造,在江湖中本就罕见,若能将其复原……她眸光微动,若有所思。
正待转身回房,只见夜冥立于窗前,正盯着冯断山等人远去的背影。他侧脸线条冷峻,眉宇间似覆着一层薄霜,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寒意。
“瞧什么呢?”苏莞笙将暗器往袖中一收,跟着朝外一看。
夜冥收回视线,转身道:“散步。”
“哦?”苏莞笙尾音轻扬。
夜冥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苏莞笙轻叹一声,唤来黑猫:“乖,去跟着那个不会说谎的。”
“喵……”黑猫不情不愿地扭动圆润的身子,慢悠悠地追着夜冥而去。
夜色如墨,寒雾自巷口漫卷而来,在青石板上铺了层银霜。几个镖师聚在墙角,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话里的焦灼——
“总镖头,这趟货万万耽误不得!弟兄们的安家银子可都指望着它!”
“大伙儿都来出出主意!”
“会不会是先前偷东西的那厮做的手脚?”
“这么一说,确实可疑。但那厮如今关在府衙大牢,咱们一时也奈何不得。若是等官府慢慢查办,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依我看,不如直接闯进衙门,把那贼人揪出来严加拷问!看往后谁还敢打咱们镖局的主意!”
“荒唐!官衙重地岂是你说闯就闯的?”
“咱们商会在各州县都有人脉,若能好生周旋,说不定官府愿意行个方便。”
冯断山略一沉吟,沉声道:“镖要准时送到,案子更要查个水落石出,两件事都耽误不得。”他目光扫过众人,“安瑞霖留下查案,其余人寅时准时启程。”
安瑞霖抱拳应道:“总镖头放心,属下必定将此事查个明明白白。”
“果然不讲信用。”
一道黑影静立巷口,萧瑟的夜风裹挟着初春的肃杀之气,自巷中肆意游走。
冯断山不禁暗暗吃惊,忖道:“来者何人?”
长街寂若死水,两侧的灯笼在青石板上投下昏黄的光影,逆光处,一道霜白的身影渐渐显现,翻飞的衣袂间涌动的夜雾凝成森然的轮廓。
众镖师悄悄顶开刀格,冯断山眉眼微凝,五指收拢时青筋暴起。
然暗巷中寒光乍现,众人眼中只来得及映出半截青光,只见那人手腕轻转,手中长剑如游龙出渊,刹那间天地倒错,杀意如瀑,万千寒星裹着剑气扑面而来。待众人举刀相迎之时,手中兵刃已断作满地残铁。
风停剑收,唯余那道孤影独立。
他眉宇间凝而不散的杀气,仍叫人不敢直视。
“夜冥?”
冯断山喉头微动,隐约记得他似乎叫这名字。
可世上怎会有人取如此晦气的名字?
冯断山眉头紧锁,强压下心头惧意,抱拳躬身道:“我等定当竭尽所能寻回失物,还望苏老板多宽限几日。”
“哦?”夜冥唇角微勾,尾音上扬。
这一声轻挑,让冯断山后背陡然生出一层冷汗,他急忙解释:“方才之事纯属误会,我等自当竭力补救。”
“空口白话,我为何要信你?”
夜冥话音未落,剑锋已抵住冯断山的咽喉,冰冷的剑身上映出夜冥半张冷峻的面容。
冯断山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七日之内若无法寻回失物,我冯断山愿以性命相抵!”
“命?”夜冥手腕轻转,剑刃在冯断山喉间游走,留下一道细若发丝的血痕,“汝之命,贱如草芥。”
剑锋微顿,一滴的血珠顺着寒刃滑落。
“喵——”
一道黑影倏忽闪过,黑猫轻盈跃上夜冥的肩头,利齿间叼着一册古籍,有人颤声念出封面上的字:“《君子立身处世录》?”
在场众人无不看得真切。
夜冥垂眸,展卷道:“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
话音戛然而止,他忽地合上书卷,眼中寒意竟褪去三分:“滚!”
众人大为错愕,不知道这书与话中究竟藏着何种玄机,竟能让他们逃过一劫。
“他怕不是个傻子吧?”
人群中不知谁低语一句,黑猫碧绿的瞳孔忽然收缩如针,夜冥握剑的手上青筋暴起。众人见状顿时魂飞魄散,眨眼间逃得无影无踪。
“喵——”黑猫望着逃窜的人群,嘴角竟似勾起一抹笑意。突然,那双碧瞳深处传来“咔嗒”一声轻响,眼珠瞬间转为猩红,直勾勾的盯向巷口另一侧。
两个醉汉摇摇晃晃走来,腰间酒葫芦相互碰撞,发出杂乱的声响。
“嘿!好肥的猫崽子!正好给爷下酒!”麻脸醉汉满嘴酒气,抬脚便踹,黑猫哀嚎着滚入泥泞。
另一个刀疤脸,醉眼朦胧地盯着夜冥怀中书卷,面露贪婪:“你这怪种,放着镖师身上的金银不取,定是藏着什么稀世珍宝,快给老子交出来!”
夜冥:“……”
剑光闪过,两颗头颅高高飞起,鲜血如瀑喷溅在青砖墙上,绘出狰狞图案,血雾弥漫间,夜冥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冷冽。
“玩够了吗?”夜冥瞥了一眼黑猫。
那猫儿爬起来,抖落身上的污渍,亲昵地蹭着他的衣摆,血色瞳孔中机括转动,转眼又恢复成碧绿瞳仁。
“回去了。”
月色高悬,两道剪影没入浓夜,唯余一地鲜血,在夜雾下悄然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