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晨曦初露。
柳溪村青灰的屋脊在晨雾中渐渐显露出轮廓。
苏莞笙一路上喷嚏连连,鼻子吸溜作响:“这趟外出过夜,所选日子实在不好,整夜枯坐不说,天气寒冷又难以入眠。若是换作夏夜,你我二人于郊外休憩,仰望满天繁星,聆听鸟语花香,定是别有一番风味。”
她想得十分美好。
夜冥却淡淡说了句:“未必。”
“怎讲?”
“蚊扰。”
“……呃,阿嚏!”
苏莞笙的笑容瞬间僵住,鼻子更堵了。
柳溪村村口,几位村民围坐在火堆旁说笑,见他二人归来,眼里倏地闪过异样。其中一位粗布老农站起身,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容:“苏老板,您怎么来了?”
苏莞笙眼尾微挑:“您认得我?”
“这天工开物的苏老板,江湖上谁人不知?”
火堆旁几个村民跟着笑出声。
苏莞笙与夜冥目光一碰,转回问道:“眼下时辰尚早,诸位莫不是在等我们?”
老农忙摆手:“您说笑了,庄稼人闲时凑堆唠嗑罢了。”
苏莞笙笑而不语,余光扫向三十步外的水井。
有个汉子正提着木桶,舀水的动作看似随意,眼珠子却斜粘在她身上。见被发现,那人猛地抬高嗓门:“今个的井水甜得很!”
说罢,他仰脖灌下一瓢水,喉结滚得急促。
“他喝了。”夜冥低语道。
苏莞笙一笑:“那水瓢底干得发白。真要喝水,木纹早该沁出水渍。”
夜冥冷道:“戏台都搭了,偏留个破布帘子。”
苏莞笙:“呵……”
老农忽地挨近半步:“苏老板这趟来,可是有要紧事?”
苏莞笙应道:“我是受张林泉所托而来,不知他此刻身在何处?”
老农面露难色:“真不巧,他天不亮就赶去邻村,说是要料理些急事,没个三五日怕是回不来。”
话音未落,旁边蹲着编筐的汉子接了话:“可不是么,临走还特意交代要十天半月。”
苏莞笙颔首浅笑:“原来如此,叨扰了。”
言罢,她拱手作别,与夜冥转身离去。
几个村民交换眼色,原本蹲着编筐的汉子突然起身,后颈衣领翻卷处露出一个玄机印。
转过村口的老槐树,夜冥望着来时的路,面色愈发冷峻:“在撒谎。”
“不错,”苏莞笙轻笑,“起初寻我之人分明是马林泉,我随口改作张林泉,他们竟也认了。这巴掌大的村子里,哪来这般巧合?”
夜冥:“打算怎么办?”
苏莞笙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道:“既然明着不行,那咱们便来暗的。”
***
当最后一缕残阳坠入山坳时,柳溪村被一层银纱所笼。
茅草屋角凝就着霜色,歪斜的竹篱在月光里投下碎影,几盏褪色的祈福灯笼正随风摇晃,草垛间倏然掠过一只蝇虫,金属质感的双翅拖曳出诡谲的轨迹。
它悬停在某扇半开的木窗前,复眼流转着暗红微光,忽地钻入窗隙。
屋内炭火将熄未熄,明明灭灭映着五个围坐的人影。
一人低声道:“咱们何时走?”
“再等一晚。”另一个声音冷冷地回答,“若苏莞笙再无动作,天明便撤。”
“村里的人呢?”
“放了。”
“放了?”
“怎么?你也想学那些下作手段杀人灭口?”
“我哪敢,咱们岂能与那帮腌臜货同流!”
“就是!尽做些往井里投毒的阴损勾当……”
“什么东西?”
“那是……”
话尾忽然折在寒光里。
一道银芒掠过,那形似蝇虫的东西应声裂成两半,跌落在地时发出细碎的脆响。
柳溪村外柳树下。
苏莞笙斜倚着龙形独辀,耳中忽传来尖锐蜂鸣,一枚精巧的铁丸自耳道滚出,她轻揉着耳廓,捡起犹带余温的铁丸:“这些‘游骑’,真该好生改造了。”
说到“游骑”,夜冥的眉头一皱。
他对这东西向来没什么好感。
方才苏莞笙放出三只游骑探路时,他顺手截住其中两只,在手里揉捏。
夜冥缓缓道:“很显然,他们与那下毒之人,并非一路。”
“却知晓内情。”苏莞笙接口。
夜冥眸中寒芒乍现:“还始终盯着你。”
“盯着?”苏莞笙偏头轻笑,“这个词太过露骨,我倒觉得‘关注’二字,更为风雅。”
夜冥喉间溢出冷哼。
苏莞笙眼尾笑意愈深,却不再接话。
子时三刻。
两人踏着满地月色潜进柳溪村。
苏莞笙自袖中取出一偃甲奇物,它形如蝴蝶,名曰“寻影”。
“叮——”
苏莞笙耳垂上悬着的银白坠子忽而清鸣。
这是名为“月聆”的又一偃甲奇物。其通体如霜雪凝就,内藏精密机簧,此刻正与“寻影”的声波相和,在虚空中织就一张无形天网,将整个柳溪村笼罩其中。
苏莞笙将“寻影”放出后,阖眸而立。
犬吠虫鸣霎时退去,月色银辉倾泻在地上,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她的脑海之中似有一道灵光闪过,柳溪村的立体图像铺陈开来,村舍轮廓次第浮现。
细碎的说话声、黄鼠狼踩瓦的碎响……
随着“寻影”与“月聆”的共鸣,所有的声波聚在了一起。
“原来藏在那里!”
苏莞笙忽然睁眼,唇角微翘。
眸色流转间,便向村东的一处废弃祠堂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