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溪村东侧的祠堂荒废多年,门前的镇宅石狮经岁月侵蚀,早已面目模糊。天井中央的青铜水缸爬满铜锈,缸沿垂落的青苔随风起落,恍若碧色的璎珞。
苏莞笙走进祠堂,瓦檐裂隙漏下的月光只够照亮脚下三五步。
她环顾四下,这祠堂虽形制方正暗合四象,神龛布局却透着古怪。
正厅三座龛台左二右一,撤去牌位后只剩蛛网密布的龛洞,如同三张空洞的嘴。而那供案已朽烂开裂,缝隙里还卡着半截焦黑的残香。
苏莞笙眉心微蹙:“这祠堂的格局还真奇怪。”
“嗯?”
“祠堂素来讲究天圆地方,怎会左右数目不齐?”
夜冥目光转向那三个龛位:“左二右一,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块。”
说罢,他走上前去。
本该有龛位的地方如今是面灰墙,他倒转剑鞘叩击墙面,却只听得实心闷响。转头时正见苏莞笙扬手放出“寻影”,那偃甲巧物绕壁飞旋一圈,将声纹尽数纳入“月聆”之中。
“西南角!”苏莞笙眸光骤亮,“有机括转动。”
夜冥:“退后。”
苏莞笙方退开丈许,便见寒光乍起。
夜冥出剑似蛟龙分浪,剑气携着裂帛之音直贯墙壁,剑锋所至砖石崩裂。待尘埃稍落,墙面赫然现出一道丈余宽的裂口。
苏莞笙以袖掩面轻咳,望着满地齑粉轻笑:“世间万般机关巧术,终不及你一剑。”
夜冥收剑归鞘:“那是自然。”
“外面可是苏老板?”
这声音从里面传来。
听起来像是马林泉。
苏莞笙与夜冥对视一眼,快步而入。
石屋中竟有座玄铁囚笼,铁柱粗若海碗,笼中隐约可见有人影挤作一团,细看竟是村中男女老幼。
夜冥手腕一翻,长剑出鞘声如龙吟。
寒光匹练般掠过囚笼,玄铁栅栏应声炸裂。
村民争先恐后涌出时,马林泉踉跄着冲到苏莞笙跟前就要跪拜,却被她托住臂弯:“此地不宜久留,你先携家人离去,他事待稍后详谈。”
说罢,朝夜冥略一颔首。
夜冥收剑归鞘:“跟我来。”
马林泉眼眶泛红连连点头,搀着妻儿随众人鱼贯而出。
待最后足音消散,苏莞笙擦亮火折子。
幽光顿现,照亮了石室的一角。
这间石室虽非机关精巧,却异常牢固,多少让苏莞笙心生警惕。
她蹲下身细瞧,地上几道新凿的痕迹还泛着石粉,分明是赶工开凿时都没顾得上收拾。而墙角新砌的砖石尤为扎眼,质地与周围老旧的石壁截然不同。
“这竟是新造的?”苏莞笙细眉微拧,指尖抚过砖缝,“什么人能在这么短时日里,建出这等铜墙铁壁?”
待她走出石室时,夜冥已候在门前:“可有发现?”
“这石室是近日新砌的。”
“不错!这里原先哪有什么石室!”马林泉匆忙赶至近前,未及喘息,便将近日所历之事详尽道来。
原来那日与苏莞笙作别后,村里突然闯入七八个人,持刀威逼着将全村老幼赶进祠堂,而后竟在一夜间筑成石室,将众人囚于其中。
“七八个人,一夜之间?”
苏莞笙闻言眸光微闪。
当年她为困住夜冥,耗费整整月余才建好石室。眼前这仓促而成的石室虽显粗陋,但能在如此短时日内完工,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仅如此,那帮人的招式实在邪门,纵使我们四人合力相抗,也难占半分上风。”
正说着,四名捕快迎面走来,见到苏莞笙后,齐齐抱拳:“苏老板。”
苏莞笙将众人打量一番,虽记不得名姓,却认得都是县衙里当差的熟面孔。她略欠身回礼道:“可是李大人派诸位来?不知有何吩咐?”
安溪镇县太爷李溯清年近五十,素来宽厚温和,与苏莞笙多有往来。
领头的柳凌渊跨前半步,拱手道:“近日各村接二连三传来急报,李大人当即便遣了七班捕快分头查探。我等昨夜刚到柳溪村便中了埋伏,若非苏老板及时搭救,弟兄们怕是要折在此处。此番恩义,我等铭记于心。”
言罢,他四人再次揖了一揖。
苏莞笙抬手还礼:“客气了。官民同心,共护桑梓,原是本分。”
接着她将这几日所见所闻娓娓道来,直听得四个捕快惊疑不定。
苏莞笙转头对夜冥道:“你且随他们走一趟,务必将那伙贼人擒获。”
夜冥略一颔首,四名捕快连声道谢,当即随他前往缉凶。
夜色已深。
临时避难的祠堂里,村民们燃起的篝火正“噼啪”作响。摇曳的火光照在苏莞笙脸上,将她的忧色映得愈发分明。
她仰头望向夜空,但见天色如墨,连半粒星子见不着,直叫她感到沉闷窒息。
此前,她一直宽慰着夜冥莫要介怀此事,实则担心他一时冲动,枉招杀戮。可眼下情势愈发蹊跷,似有两股势力在暗中窥伺……
不多时,夜冥带着四名捕快折返。
苏莞笙见他们身后空无一人,便猜到了几分:“他们可是跑了?”
柳凌渊面露愧色:“说来惭愧,竟让他们给逃了。”
苏莞笙:“怨不得诸位。对方既有备而来,想必连退路都算计周全。诸位还是先请回去,将此事告知李大人。”
柳凌渊拱手领命:“只是这干旱之事,还需苏老板多多费心。”
苏莞笙点头:“那是自然。”
然而一想到那制造“水龙兽”的关键之物已遗失,苏莞笙不禁皱起眉头。
忽然,有马蹄声渐近,苏莞笙抬头,见风行商会的安瑞霖骑着马缓缓而来。他神情恍惚,仿佛失魂落魄,在马背上摇晃不定。但当他看到苏莞笙时,立刻惊醒,翻身下马,快步走来。
“苏老板,我……我总算找到您了。”安瑞霖喘息未定,从衣襟中取出一物,“您瞧瞧,是不是这个?”
苏莞笙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他的手用粗布简单包扎过,布上渗出鲜红的血迹。
安瑞霖赶紧换手稳住那块磁石,随口说:“不小心蹭到了哪里。”
苏莞笙看着他略带闪躲的眼神,说道:“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
“多谢苏老板关心。”安瑞霖把磁石递给她。
这是一块像满月一样的黑色磁石。
正是她要找的东西。
苏莞笙点头:“你是怎么找到的?”
安瑞霖喉咙一紧,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他勉强笑了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待日后得闲,再与苏老板细说。”
夜冥忽然问道:“怎就你一人?”
安瑞霖一愣,半晌方笑道:“兄弟们接到新的任务,只留我一人在此。”
话落,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急忙补充道:“苏老板,冯总镖头特命我留下,为您鞍前马后,以弥补此次失镖之过。只求苏老板莫要将此事上报商会,否则我等都难逃责罚。”
苏莞笙:“……”
她望着安瑞霖静一瞬,随后微微一笑:“好啊。”
夜冥却瞪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