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像是刚刚哭过,眼白上布满了细密的血丝,憔悴不堪。
然而,最让他心惊的是,那双曾经清澈而灵动的眼眸,此刻却空洞无神,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看不到丝毫往日的光彩。
整个人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令人心悸的死气沉沉,和一种近乎绝望的麻木。
失魂落魄。
这个词,无比清晰地撞进了许陈的脑海。
“怎么了?”他缓缓蹲下身,与她平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不惊扰到她。
许灵灵看着他,那涣散的眼神似乎艰难地聚焦了一瞬,但很快又散开了。
她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许陈注意到,她无力地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嫩肉里,留下几道清晰的印痕。
那几片肌肤也像是刚长出来的一样,似乎在此前已经受到过重击数次,但都飞快的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
他又问了一遍,同时伸出手,动作轻柔地碰上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看向自己。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角尚未完全干涸的泪痕。
“可以把你……”许陈的声音顿了顿,放得更轻,更缓,带着一种引导式的温柔,“你想说的一切,都告诉我。”
许灵灵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然后她用力地闭了闭眼,似乎在积攒着什么力气,再睁开时,那空洞的眼神里,似乎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不再是全然的死寂。
她抬起手,有些粗鲁地、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痕。
“没事。”然后,她的声音出口,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格外涩然。
“我……我真的没事。”她试图扯出一个笑容,想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但那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僵硬地挂在苍白浮肿的脸上,充满了违和感。
“就是……就是师父你昨天教我的那招新剑法,我……我练了好久,怎么都练不好,抓不到要领。”
“有点……有点难过,就……就哭了。”
她低下头,眼神闪烁,避开许陈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虚。
这个理由蹩脚得近乎可笑,四面八方的漏洞百出。
许陈怎么可能相信。
但他看着少女那紧紧抿着的、倔强的嘴唇,看着她努力将所有翻涌的痛苦与绝望强行压下去,试图重新提起一点精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句追根究底的问话,最终还是被他咽了回去,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沉默着,伸出手指,用温热的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残留的那点湿意。
许灵灵的身体在那轻柔的触碰下,微微一僵,随即,像是从那一点温暖中汲取到了力量似,她猛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霍然站起身。
“师父!”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活力,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急切,仿佛急于证明什么。
“我们去练剑吧!”
“你再教教我!我这次……我这次一定能学会的!”
她抬起头,强迫自己对上许陈的目光,那双依旧红肿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固执和坚持。
仿佛只要投入到练剑这件熟悉的事情中去,那些让她痛苦不堪、让她失魂落魄的事情,就都可以暂时被抛在脑后,就都不存在了。
许陈静静地看着她这副故作坚强的模样,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脆弱与惶恐,心头那股不安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沉重。
但他最终,迎着她那带着祈求和坚持的目光,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微凉的晨风拂过空旷的演武场,带着草木的清新,却吹不散两人之间无形的沉闷。
许灵灵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杂念都压下去,手中长剑陡然出鞘,带起一声清越的嗡鸣。
“师父,你看好了!”
她喝一声,强行提起精神,摆开了架势。
起手式凌厉,剑光如匹练般展开,试图重现昨日许陈所教的精妙。
然而,那剑招之中,却少了几分应有的圆融流畅,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
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不再像往常那般平稳悠长,带着一丝紊乱。
脚下步法也微微有些散乱,偶尔一个趔趄,虽然极力稳住,却难掩那份内在的失衡。
许陈立于一旁,目光沉静如水,却一瞬不瞬地落在许灵灵的身上。
他没有去看招式是否标准,而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她整个人的状态上。
他的感知敏锐地捕捉到,少女体内那股原本应该温顺流转的气息,此刻正如同惊涛下的暗涌,紊乱不堪。
时而急促,时而断续,像是被什么强行扰乱了节奏,横冲直撞。
这绝非仅仅是剑法生疏所能解释。
那种源自心神的剧烈波动,清晰地透过她每一次挥剑、每一次吐纳传递出来,瞒不过他的探查。
她越是想用力,越是想证明自己没事,那股气息就越发躁动不安。
剑尖划过空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许陈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松开。
无论如何,逼问在此刻毫无意义,只会将她推得更远,让她竖起更厚的壁垒。
不管困住他的是什么,是伤口还是其他什么,都需要时间,需要她自己愿意揭开。
等她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心念发闷的沉了沉,许陈随即将思想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待会儿去坊市采买药材时,看来需要多添上几味了。
清心草,静神花,还有稳固灵息的玉髓芝……
炼制几炉丹药给她服下,或许能先帮她平复这激荡不宁的心绪与气息,稳住根本?
他能做的还有什么呢……
场中,许灵灵依旧在咬牙坚持,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紧贴在苍白的脸颊旁,更显憔悴。
剑招一次次重复,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执拗,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都倾泻在这冰冷的剑刃之上。
许陈没有打断她这种近乎发泄的练习。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偶尔在她招式出现明显偏差,可能导致气息更加紊乱时,才开口简略地指点一两句。
“手腕再沉。”
“气走丹田。”
“感知你的呼吸。”
声音听不出丝毫异样,仿佛真的只是在进行一次寻常的晨练指导,只是换了个地方。
他们的影子随着太阳的高升越来越长,因为角度的原因,却离得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