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暮色沉沉。】
夕阳的余晖将衙门染上了一层暖金色。
许陈终于合上了最后一本基础条例,长长舒了口气。
这几日强行塞进去的东西,让他的大脑有些昏沉。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走出书房。
许灵灵不在院子里练剑。
她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怀里依旧抱着那个本子。
与前两日不同,她今天没有看许陈,而是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本子,一页一页,慢慢地翻着。
夕阳的光线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看得极其认真,神情专注,甚至带着一丝……虔诚?
许陈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许灵灵像是被惊动的小鹿,猛地抬起头,看到是他,紧绷的肩膀才放松下来。
她下意识地想合上本子,却被许陈抬手轻轻按住。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许灵灵的脸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眼神有些闪烁。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再试图合上本子,反而将其往许陈面前递了递。
本子上,不再是前两天那些歪扭的字迹和简笔画。
而是用工整娟秀的小楷,抄录着一些东西。
不是一本吗?
许陈定睛看去。
那似乎是……他之前处理过的一些案卷记录?还有一些是他平日里偶尔说过的,甚至还有他点评许灵灵剑招时的要点?
密密麻麻,抄录得一丝不苟。
就是主谓宾有点乱,而且似乎有很多被涂掉了,涂的黑漆漆一片,凌乱中甚至又有点工整的味道了。
剩余的东西七七八八,都是一些繁杂的小事……好像全都根本是没有意义去记录的。
而在本子的最后几页,还画着一些简单的笑脸和哭脸的表情符号,旁边标注着诸如“开心”、“难过”、“生气”之类的词语。
【天气晴。】
许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许灵灵。
少女的眼中,带着一丝期待,一丝忐忑,还有一丝……或许是她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师父,我……”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许陈并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只是平静的,抬手,想像往常一样,揉揉她的脑袋。
手掌即将落下时,却又顿住。
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比刚才更缓和了几分。
“挺好的。”
“用心了。”
简单的两个词,却让许灵灵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嘴角弯起一个明媚的弧度,是那种毫不掩饰的、纯粹的喜悦。
夕阳落下,夜色渐浓。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
许陈知道,他在雀台镇的日子,真的不多了。
而眼前这个努力想要变得“正常”,努力想要理解他、靠近他的小姑娘,未来又将何去何从?
他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但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
至少现在,她还在他身边。
这就够了。
……他会在离开之前,为她铺好路的。
【月上中天,银辉遍洒。】
【夜深人静,镇子全面陷入沉睡,只余下更夫梆子声远远传来。】
【卧房内,你却猛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噩梦,也没有任何预兆。】
【你只是醒了。】
【后就是心口处却传来一阵突兀的、剧烈的悸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
【一下,又一下,毫无规律,却沉重得让人无法忽视。】
【窗外月光清冷,透过窗棂洒在地面,映出斑驳的光影。】
【静谧的夜里,连虫鸣都似乎消失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慌感,如同潮水般悄然蔓延,浸透四肢百骸。】
【你坐起身,侧耳倾听,试图捕捉那不安的源头。】
【风声?没有。】
【异响?没有。】
【在你所可以感知的视野里,一切都静得可怕。】
【这股没来由的慌乱,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最终还是决定,披衣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清冷的夜风带着凉意拂面而来。】
【圆月高悬,亮得有些刺眼。】
【你看着那轮圆月,眉头依旧不自觉地蹙起。】
【你一夜无眠。】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那股强烈的心悸感才稍稍平复,却留下一种沉甸甸的预感。】
【第二天,衙门。】
清晨的阳光温柔地驱散了庭院里的薄雾。
衙役们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院子里传来扫帚扫过石板地的沙沙声,不远处文书房那边,算盘珠子噼啪作响,一切听起来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然而,许陈心中,昨夜那没来由的心悸留下的阴影,却并未随着晨光散去。
他走进院子,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投向了练剑坪的方向。
似乎早就有预料,但却又不合常理的,那里空荡荡的。
没有那个每日清晨都会准时出现的身影,也听不到那熟悉的声音了。
往日这个时辰,许灵灵早该在那里,一板一眼地练习他教的剑招了。
许陈脚步顿住。
昨日那阵突如其来的心慌,那沉甸甸的不祥预感,在这一刻,仿佛瞬间找到了具体的指向。
他表情变了几遭,最后不再有丝毫犹豫,快步穿过回廊,径直朝着衙门口走去。
“大人,您这是……”守门的衙役见他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明显的焦急,连忙躬身行礼,话语中带着恭敬。
许陈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脚步没有片刻停留。
风月楼。
即便是大清早,这里依然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脂粉香气,只是比起夜晚的喧嚣,此刻显得有些冷清。
赵妈妈一见是许陈,脸上立刻堆满了惯有的笑容,扭着腰正要迎上来热情招呼。
许陈却无心应酬,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一楼冷清的大堂,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直接问道:“橘儿呢?”
赵妈妈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眼神闪烁,随即抬手指向楼上某个房间的方向,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她、她今天好像身子不太爽利,一直没见下楼呢。”
许陈眉宇间的不安更甚,不再多说半句,抬步便径直上了楼。
他走到许灵灵的房门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板。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一片死寂。
他稍稍加重了些力道,沉声唤道:“灵灵?”
依旧无人应答。
许陈不再犹豫,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他抬手,覆上门板,轻轻一推。
门并没有从里面锁上。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就应手而开了。
里面的光线十分昏暗,窗户紧闭着,厚重的窗帘遮挡了大部分晨光,空气也因此显得有些沉闷滞涩。
许灵灵就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肩头,遮掩了大半张侧脸,只留下一个僵直而孤寂的背影。
听到开门声,她似乎毫无所觉,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了无生气。
许陈的心,在那一瞬间,猛地沉了下去。
他不知道具体原因,但第六感却告诉他绝对发生什么了。
发生了什么对许灵灵来说影响巨大的事,才会让这小姑娘甚至来不及在做什么伪装措施,整个人变成这副颓然的模样。
他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进去,绕到她的面前。
少女似乎察觉到了有人靠近,微微抬起了头。
只一眼,许陈的呼吸便不由自主地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