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陈心中一动,目光则落在总督脸上。
总督的眼神复杂,有欣赏,有惋惜,还有一种面对更高层级命令时的无奈。
“是调配资料。”
总督轻轻吐出一口气。
“上面的意思,要尽快落实。”
总督的话语里透着明显的器重,却又夹杂着无法完全掌控局面的遗憾。
“我会尽量为你争取,但这调令来自中枢,非我一人能够左右。”
他拍了拍许陈的肩膀,动作不算重,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与嘱托。
“你怕是……在雀台真剩下的时日不多了。”
“好好珍惜之后的路。”
“也莫要忘了,你曾在这里挥洒过汗水。”
总督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卷宗,望向了更远的地方。
许陈的心,在听到“调配”时,就已经彻底沉静下来了。
果然如此,这一天,终究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到来了?
他垂眸看手中的卷宗,又抬起头,迎上总督饱含深意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者不满的情绪,只有一贯的平静。
“属下明白。”
他微微颔首,声音沉稳。
“谢谢您。”
总督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又很快被更深的惋惜取代。
他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又流淌过去,如同雀台镇外那条缓缓东流的河水。】
【第一天,晨光熹微。】
许陈坐在书房,窗户半敞,清晨微凉的风带着草木清气拂过桌案。
他面前摊开的,不再是镇妖司那些打打杀杀的卷宗,而是一叠崭新的,带着油墨香气的公文和条例。
来自中枢的调令催得紧,这些是新岗位需要掌握的基础知识,繁复,枯燥,与他过去习惯的那些都截然不同。
他指尖捻过纸张,目光专注,一个个将那些陌生的术语和规程塞进脑子里。
门外,有脚步声轻轻靠近,又停下。
许陈没有抬头,或者说,他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许灵灵的身影安静地倚在门框边,像一株悄然生长的藤蔓。
她没有进来打扰,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乌黑的眼眸里映着他伏案的侧影。
她怀里抱着那个有些破旧的本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用力。
许陈偶尔翻页的间隙,眼角余光能瞥见她认真的神情,那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钻研某个深奥难解的谜题。
午后,去调案间的路上,许陈在回廊拐角处,迎面撞上了裴汉。
对方的脚步猛地一顿,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厌恶,最终都化作了刻意的漠然。
裴汉几乎是立刻扭过头,看向另一侧墙壁上挂着的山水画,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急需研究的东西,脚步不停,擦着许陈的肩头,快步走了过去。
全程没有一个眼神的交汇。
许陈停在原地,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他怎么……这股子孩子气的执拗?
平时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不过许陈还是并不打算去解释什么,误会也好,迁怒也罢,裴汉需要自己想通。
他没那么多精力去哄闹别扭的同事。
至少,现在他的工作范围里,不包括这个。
【第二天,日上三竿。】
许陈依旧在书房与那些公文条例“搏斗”。
院子里传来剑破空的“呼呼”声。
许灵灵在练剑。
她的动作依旧流畅,剑招凌厉,只是……心似乎不在这里。
好几次,她的剑势都出现了不该有的凝滞,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书房的窗口。
许陈正好也坐的烦了,感知费神,知道自己注意力在哪,干脆就放下手中的卷宗,走到窗边。
阳光下,少女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略显急促。
察觉到他的目光,许灵灵的动作更快了几分,似乎想证明自己并未分心。
然而,一个收剑不及,剑尖差点划破自己的衣袖。
她有些懊恼地停了下来,小脸微红。
许陈看着她,没说什么,只是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
片刻后,许灵灵端着新沏的热茶走了进来,脚步很轻。
“师父,喝茶。”
她将茶杯放在许陈手边,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了他的手背,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许陈注意到,她今天又把那个本子带在了身上,就塞在腰带里,露出一个角。
“还在看那个本子?”
他随口问道。
许灵灵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点头,声音很轻。
“嗯……有些东西,想记下来,怕忘了。”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的情绪。
“多看看,就能……更明白一些。”
许陈没有追问她想明白什么。
他知道,这小丫头心思重,又带着妖族天生的敏感与警惕。
她身上的黑气似乎并未因狐妖事件的了结而消散,反而像是扎根在她体内,与她的气息更加紧密地纠缠。
这并非好事。但至少此刻,她眼中的清澈与依赖是真实的。
人心向善,无论出身如何,便值得一份尊重。
许陈端起热茶,抿了一口。
“练剑要专注,心浮气躁呢,易伤己身的……”
“是,师父。”
许灵灵乖巧应下,却没有立刻离开,依旧站在桌边,目光落在许陈摊开的公文上。
“师父……这些,很难吗?”
“有点。”
许陈揉了揉眉心,语气中的烦闷自是不掩饰什么。
“跟抓妖除魔,不是一回事。”
许灵灵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本子,翻开,用随身携带的炭笔,在上面写着什么。
她写得很慢,很认真,仿佛在记录什么极其重要的心得。
许陈瞥了一眼,只看到一些歪歪扭扭的字,还有一些……像是简笔画的图案?
跟她平时偷偷摸摸写的东西似乎不是一类,这本子小姑娘很用心啊。
对了,那个叫九哥的密探,这两天倒是彻底不见踪影了。
也不知道是伤势其实根本未愈,还是接到了新的任务。
总归,少了个聒噪的家伙在灵灵身边打转,嗯,清净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