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陈接过蜡烛，温热的烛泪滴落了一小滴在他的指尖，带来轻微的烫感。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配合着她的郑重。
莉薇娅见他应下，似乎松了口气，随即又神秘兮兮地补充道：
“而且啊，你之前不是问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吗？”
“我感觉，你想要知道的那些东西，或许……这里都能找到答案哦。”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破了许陈心中那层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想知道的？
关于这个世界没有镜子的诡异规则？关于人们对自身容貌变化的漠视？关于那片不反光的死寂水面？
如果这里真的能找到答案……
他看向那黑黢黢的洞口，而后率先弯腰，钻进了那条看起来异常老旧的地下通道。
通道内部比他想象的还要狭窄，石壁粗糙不平，带着一种久不见天日的阴冷潮湿。
空气干燥得有些刺鼻，却又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
仿佛积压了数百年的尘埃与腐朽气息，被他们的闯入惊扰，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那是踩在细小石子与厚厚积尘上的声音。
蜡烛的光芒在狭窄的通道里摇曳不定，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在斑驳的石壁上投下晃动的怪影。
莉薇娅紧跟在他身后，脚步轻盈，似乎对这种环境习以为常。
“小心脚下哦，这里有些地方不太平整。”
她的声音在通道里显得有些空灵。
许陈“嗯”了一声，注意力却更多地放在了感知周围的环境上。
这里给他的感觉，很像他曾经探索过的某些废弃已久的地下工事，但又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通道似乎是盘旋向下的，走了约莫十几分钟，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远比通道宽敞许多的巨大地下空间，展现在许陈面前。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基地”，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杂乱无章的储藏室。
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郁的陈旧纸张与金属锈蚀的味道，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的草药香气。
与他想象中那种井井有条、窗明几净的“秘密基地”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随意而混乱。
高高的石架歪歪扭扭地靠在墙边，上面堆满了落满灰尘的厚重书籍，许多书的封皮已经残破不堪，露出泛黄发脆的内页。
角落里，散落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器具，有的像是某种仪器的残骸，有的则完全看不出用途，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锈迹与尘埃。
还有一些贴着模糊标签的玻璃瓶罐，里面装着颜色各异的粉末或者干枯的植物。
“看吧，我就说这里很棒！”
莉薇娅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豪，在前面蹦蹦跳跳地引路。
“这里有很多很多古早的书籍，还有一些据说是几百年前就被淘汰掉的魔法用具，甚至还有一些根本没人知道是什么的奇怪玩意儿。”
她随手拿起一个布满灰尘的、形状酷似某种昆虫甲壳的金属片，在许陈面前晃了晃。
“比如这个，阿尔伯特教授说，可能是某种古老的占卜工具，也可能只是某个学生无聊时做的手工。”
许陈的目光在那些杂乱无章的物品间逡巡。
他的心，不知为何，竟微微沉了下去。
这里的东西，确实古老，也确实“秘密”，但它们似乎并不能直接解答他心中的那些疑惑。
他需要的是线索，是关于这个世界认知体系根源的线索。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莉薇娅的介绍，一边仔细打量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引人注意的细节。
突然，他的脚步顿住了。
目光凝固在前方不远处，一个堆满了破旧布料与木箱的角落。
在那堆杂物的缝隙间，他看到了一抹异样的平滑反光。
那是一面……
镜子。
是的，一面被厚厚灰尘覆盖了大半，却依然能勉强映出些许影像的镜子。
镜面边缘的银漆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露出底下暗沉的颜色，但中心那一小块区域，却因为常年被什么东西遮挡，反而保留了几分原初的光洁。
此刻，那片光洁的区域里，清晰地映照出了他自己略显错愕的脸，以及在他身后不远处，莉薇娅还在兴致勃勃地比划着什么、继续向前走动的模糊身影。
莉薇娅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也没有注意到那面镜子的存在。
她的声音依旧轻快。
“……这边还有一些很有意思的卷轴，据说记录了一些失传的咒语呢……”
许陈却像是被无形的锁链钉在了原地，所有的声音都从他耳边褪去。
他的呼吸在这一刻几近停滞。
镜子。
在这个连水面都吝啬于反射真实倒影的世界里，竟然会有一面镜子。
他死死地盯着那面镜子。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镜子中自己那张清晰的面容，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变得模糊。
就好像有一层无形的薄雾，从镜子深处弥漫开来，迅速吞噬了他的影像。
莉薇娅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不见。
紧接着，那片原本映照着他与周围环境的镜面，彻底失去了反射的能力。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与周遭厚重灰尘格格不入的、极其澄澈、极其纯粹的蓝色。
那蓝色幽深而静谧，仿佛蕴藏着整个星空的奥秘，又像是无垠深海最核心的宁静。
它在镜面中缓缓荡漾开来。
涟漪的中心，那片蓝色逐渐加深，最终凝聚成一个深邃的、近似于黑色的圆点。
镜中画面无声地拉远，再放大……
许陈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根本不是什么圆点。
那是一片瞳孔。
一片巨大无朋的瞳孔，几乎占据了整个镜面。
而那瞳孔的主人……
镜中的景象继续流转，一个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任何语言都难以形容其万一的女人。
长发是极致的苍白，却又满含着一种柔和至极的光晕，随意披散在肩后。
肌肤白皙到一种近乎透明的程度。
最初，她的眼睑微微垂落，那巨大而深邃的蓝色瞳孔，焦点并不凝聚于此，似乎正凝望着镜子之外？
许陈的眉头拧成一团，心脏在胸腔内狂暴地擂动，一股无法言说的寒意与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同时攫住了他的心神。
他清晰地感觉到，镜中的那个存在绝非善类
就在他屏住呼吸凝视的下一瞬间。
镜中的女人，似乎感知到了这道目光。
她那长得出奇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她缓缓抬起了眼帘。
那双巨大而澄澈的蓝色眼眸，瞬间穿透了镜面的阻隔，穿透了不可知的时间与空间，无比精准地，落在了镜子外面的许陈身上——
四目相对。
许陈无比清晰地看见，在她那双眼中，倒映出自己那张完全被极致震惊与骇然所占据的脸。
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眩晕感，强横无匹，猛地撞入他的脑海，瞬间席卷了他的全部意识。
眼前陡然一黑。
他骤然间失去了所有知觉。脑袋像是要炸开一般，尖锐的疼痛持续不断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