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许陈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破绽,他只是将眉头的褶皱加深了几分,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不耐。
“你大半夜跑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胡话?”
“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产生了什么幻觉?”
许陈甚至后退了半步,用一种审视精神病人的眼神打量着钱杉庆。
钱杉庆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解释什么,但看着许陈那张坦然中透着无辜的脸,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试图从许陈的每一个微表情中刮出真相的碎屑,可许陈的眼神清澈坦荡,只有一片被冒犯的茫然。
最终,钱杉庆放弃了试探,脸上的焦灼重新占据了上风。
“跟我走一趟,去了总部,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不再请求,语气变得不容置喙,再次伸出手抓向许陈的手臂。
许陈没有再躲。
他现在就像是走在一条细若游丝的钢索上,底下是万丈深渊,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都可能让他粉身碎骨。
“行,我跟你走。”
许陈任由他抓住,只是语气依旧冷淡。
“但你最好在路上想清楚,该怎么跟我解释这荒唐的一切。”
钱杉庆松了口气,拉着他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楼梯。
黑色的商务车在夜色中无声穿行,将城市的霓虹远远甩在身后。
车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许陈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光影,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钱杉庆显然知道了什么,或者说,特局知道了什么。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这句话指的,是季常秋,还是……许潇潇?
他不敢深想。
“现在可以说了吗?”
许陈打破了沉默,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钱杉慶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紧盯着前方的道路,语气却透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特局……来了个新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或者说,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
钱杉庆的声音变得很轻。
“因为她……或许算得上是你的故人。”
……
特局的地下总部依旧是那副冰冷森然的模样。
白得晃眼的灯光,光可鉴人的合金地面,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与金属混合的独特气味。
但这一次,钱杉庆没有带他走向熟悉的大厅或休息区。
他领着许陈,一路向左,穿过一道又一道需要虹膜与指纹双重验证的闸门。
走廊越来越深,四周的环境也越来越简洁,简洁到了极致,便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墙壁不再是普通的合金,而是一种泛着暗沉光泽的不知名材料,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声音。
这里的警卫,眼神中再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只是如同最精密的机器,沉默地履行着职责。
许陈意识到,他们正在进入特局最核心的地带。
终于,两人在一扇厚重得如同金库大门的暗银色铁门前停下。
“滋——”
伴随着液压杆释放的沉闷声响,铁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门后的景象,让许陈的瞳孔猛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那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实验室,纯白色的空间里,最中央的位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玻璃培养皿。
淡蓝色的营养液中,一个女人静静悬浮着。
她有着一头如海藻般铺散开来的黑色长发,五官精致却冰冷,紧闭的双眼上,睫毛长而浓密,在液体中微微颤动。
是季常秋。
许陈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
整个世界的声响都离他远去,视野里只剩下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场滔天的大火,那个死寂的城池,那个蜷缩在角落里,脸颊沾满灰烬的小姑娘,以及模拟世界中两人经历的一幕幕……画面在他脑中疯狂闪回,最后与眼前培养皿中的身影重合。
怎么会……
怎么可能!
“她在三天前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这里的中心能源室。”
钱杉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许陈的反应。
“原因……我们还在调查。”
他走到培养皿旁,看着里面沉睡的季常秋,眼神复杂。
“许陈,你对‘模拟世界’的理解,可能需要更新一下了。”
“那些所谓的模拟世界,本质上,是一个个散布在地球上的异能量锚点。它们本不属于这个空间,却因为某些原因与我们的世界产生了交集。”
“而我们‘模拟者’的任务,就是进入这些锚点,解决其中的核心冲突,将它们‘填平’或‘消除’,切断它们与现实的连接。”
“通常情况下,任务结束,锚点被抚平,里面的一切,包括人物和整个世界,都会作为数据流彻底消散。”
“除非……”
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到许陈身上。
“除非,模拟世界中的某个存在,与执行任务的你,产生了某种……无法斩断的深刻关联。”
“我们想知道,你究竟从那个世界,【带】回来了什么。”
钱杉-庆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诱导性。
“不是实体,也不是意识,而是一种更深刻,更本质,甚至……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比如说……灵魂。”
他又很快话锋一转,提出了另一种假设,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许陈听。
“当然,也存在另一种可能。那个存在的执念与力量过于强大,强到足以将被我们抚平的锚点重新撬动,甚至……突破了现实与虚幻的界限,以至于有了变成实体的契机。”
“这牵扯到很复杂的存在论,我们也不好解释。”
“现在,特局需要你的协助。”
许陈缓缓地,将自己的目光从季常秋的脸上移开。
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但表面上,他只是沉默。
许潇潇。
他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名字。
如果说季常秋的出现是第一种可能,那许潇潇的存在,几乎完美印证了钱杉庆的第二种理论。
那个世界,除了她,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许陈的声音干涩,尽量让自己显得不在意。
但他还是不受控制地,一步步走向那个巨大的培养皿。
冰冷的玻璃隔绝了两个世界。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地触碰在玻璃表面,仿佛想要触碰那个沉睡的灵魂。
就在他的指尖与玻璃接触的一瞬间,培养皿中的季常秋,那长而卷翘的睫毛猛地一颤。
她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漆黑,幽深,像是凝聚了无尽的永夜。
在看到玻璃外的许陈时,那双死寂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愕然。
紧接着,愕然变成了狂喜与焦急。
“砰!”
她猛地撞向培养皿的内壁,整个巨大的容器都为之震动,淡蓝色的液体剧烈翻涌。
她想出来!她想立刻来到他的面前!
“许陈!退后!”
钱杉庆脸色一变,立刻上前想要拉开他。
“别刺激她!试着感受一下她身上的气息,有没有什么异常!”
许陈盯着她,是要把那副模样刻进骨髓,但最后还是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的感知沉入一片虚无。
他仔细地分辨着季常秋身上散发出的气息。
很平稳。
就像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能量的波动,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
他刚想回话告诉钱杉庆,但就在这时,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却毫无征兆地刺入了他的感知范围。
是许小叶!
许陈整个人瞬间紧绷,身体的肌肉记忆快过大脑的反应,让他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然而,那股气息只是出现了一瞬,便如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可许陈的脸色,却在瞬间变得惨白。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触,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让他感到心悸。
“你怎么了?”
钱杉庆立刻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上前一步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我先带你去休息。”
许陈强撑着点了点头,本能地想先离开这个地方。
可就在他后退转身的刹那,培养皿中的季常秋彻底慌了。
她以为他要再次抛下她离开。
她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制着,无法动弹,甚至无法发出声音。
但她的眸子,在那一瞬间,被绝望与疯狂染成了不祥的血色。
“嗡——”
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彻整个实验室。
“警告!检测到高能级异常能量波动!正在启动一级压制程序!”
培养皿中的液体开始剧烈沸腾,无数银色的纳米机器人被注入其中,试图压制那股暴走的能量。
也就在此时,许陈再次感知到了那股气息!
许小叶的气息!
比刚才清晰百倍,不再是转瞬即逝,而是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地锁定了这里,源头……正是眼前这个暴走的季常秋!
不……
不对。
许陈的脑中闪过一道电光。
那气息不是从季常秋身上发出的,而是被她的情绪波动所吸引而来!
来不及思考更多。
许陈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
他猛地一抬手。
【念】!
一把小刀,狠狠地刺向了那坚不可摧的强化玻璃!
“咔嚓——砰!”
巨大的培养皿,轰然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