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许陈来到衙门时,脚步便是一顿。
不对劲。
九分有八分的不对劲。
往日辰时早已大开、人声嘈杂的正门,此刻竟死死的那样紧闭着,门前石阶空落落的,连个等候的身影都没有。
空气也仿佛凝滞了,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阳光发闷。
他心头微沉,转而走向侧门,却发现,里面的死寂竟是更甚。
廊下、院中,偶有差役或文书经过,无不低垂着头,脚步快得几乎要小跑起来,脸上是一种混合了惊惧与肃穆的僵硬表情,连眼神交汇都刻意避开。
整个衙门,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了,人人自危。
许陈目光一扫,拦住一个平日里还算健谈的衙役,压低声音:“老哥,今儿是怎么了?这大门……”
那衙役被他一拦,吓了一跳,慌忙左右看看,才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脸上满是惊魂未定:
“嘘!许爷,小声点!出大事了!”
他长叹一声,声音里透着后怕:“总督大人雷霆震怒,谁敢这时候去跟前晃荡啊,不要命了么?”
总督发怒?
昨晚他似乎心情还算不错啊?
发生什么了这是。
许陈眉头蹙得更紧,顺着衙役眼神示意的方向,快步走向内院。
人还没靠近总督处理公务的花厅,一阵竭力压抑却依旧清晰可闻的怒吼声便隐隐透了出来。
“城里死了多少人了?啊?!一个凶手都抓不到不说”
“现在呢?让那妖孽把人杀到衙门里来了!都杀到我眼皮子底下来了!”
“你们一天天都在干什么蠢事?!”
咆哮声如沉雷滚过,震得廊下的梁柱似乎都在嗡鸣。
许陈心头一凛,脚步不由加快。
踏入花厅外的院落,只见几名官吏垂手侍立在廊下,一个个噤若寒蝉,脑袋恨不得埋进胸口里。
花厅内,总督魁梧的身躯在厅中烦躁地来回踱步,脸色铁青,透着一股难以遏制的暴戾。
许陈定了定神,理了理衣袍,沉步走了进去。
总督看见他,脸上的怒气稍稍收敛了几分,但依旧阴沉得可怕。
“许陈,你来了。”
许陈拱手行礼,暗叹幸好今天没卡点,面上言:“大人,属下刚到,不知衙门里……”
话未说完,旁边一个主簿模样的中年官员赶紧凑过来,用蚊子般的声音,语速极快地将事情经过扼要说了一遍。
“今早……今早有人在西跨院的杂物库房,发现了张越和邹御的尸首……”
“死状……极其可怖,整张皮都被……”
主簿的声音都在发颤,显然那场面给他留下了极深的阴影,连描述都难以完整。
张越?邹御?
又是剥皮?
许陈的表情也变得不太好看。
这个手法……
又是那只胆子肥极了的蛇妖??
他眉心瞬间拧成一个疙瘩,厌恶骤然浮上心头。
总督则是立刻捕捉到了他的反应。
“嗯?许陈,看你这神情,莫不是知道些什么?”
许陈定了定神,上前一步,声音沉稳。
“回禀大人,属下确有些猜测。”
“在当时那起剥皮案时,就曾见过那蛇妖的暴虐,其手段阴狠毒辣……剥皮,便是它杀人后常用的手段。”
他简略地将遭遇蛇妖、以及后续追查失利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此妖性情狡诈,极善隐匿,属下曾追踪过,却被它侥幸逃脱。”
他稍稍停顿,目光扫过厅内众人,语气加重了几分。
“至于前些时日,城外山林中出现的诡异毒瘴……”
“属下斗胆推测,也与那蛇妖脱不了干系。”
总督听完他的话,脸色更是阴沉得要能拧出水来了。
他锐利的目光在许陈脸上停留片刻,又转向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脸色同样难看至极的裴汉。
“好一个无法无天的妖孽。”
总督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裴汉!许陈!”
“你二人今夜便点齐最得力的人手,再探城外山林!给本督一寸一寸地搜!”
“支援预估明日就能到,这妖怪实在无法无天,绝不能再让它快活下去!”
“遵命!”
裴汉和许陈同时躬身应诺。
许陈微微垂首,心思已转到今晚的行动部署上,并未留意到,一直沉默立于一旁的裴汉,不知何时转过了头。
那道目光沉沉地落在他侧脸上,带着一种异样的专注和审视,像是要穿透皮肉,看清他骨子里的东西。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沉默的探究,和一丝极力压抑下难以辨明的复杂暗流。
日影穿过衙门后院的树梢,留下斑驳的光点。
许陈踏入院中,一眼便瞧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许灵灵正在练剑。
少女身姿轻盈,宛如林间飞鸟,剑刃在她手中舞出点点寒芒。
每一次挥舞都带着一丝不苟的认真劲儿,清冽的破空声在院中回荡。
许陈放轻脚步,走到离她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
直到许灵灵结束,剑尖轻点地面,发出细微的铮鸣,他才缓步上前。
“晚上有行动,要去城外搜山。”
许陈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看着她。
许灵灵闻声转过身,清秀的脸庞上并没有浮现多少惊讶,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平常得仿佛只是在回应一句寻常的问候。
这反应,未免太过镇定了。
“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许陈忍不住心中的疑惑,脱口问道。
许灵灵抬手用袖子拭去额角的汗珠,动作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如同春日里初绽的梨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意。
“我耳力好啊。”
她眨了眨眼睛,语气自然,“刚才你们在花厅说话,声音不小,我在那边都听见了。”
许陈心头微微一震。
花厅与这里隔着数重院墙,距离不算近。
在这样的距离下,她竟然能将花厅里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丫头,当真是天赋异禀,天生就是做密探的料子?
……
午时,阳光正好。
两人依旧如常地凑在一起用饭。
衙门里的伙食一向简单,粗糙的馒头,几碟咸菜,便是全部。
许灵灵捧着比她脸还大的馒头,小口小口地啃着,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认真储备过冬粮的小松鼠,一举一动都透着几分稚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