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是一个老者。
他的背佝偻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脸上每一道褶皱都深深刻着岁月的印记,仿佛干涸河床的龟裂纹路。
他手中拄着一根磨得油光发亮的木杖,杖头雕刻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兽首,眼神浑浊,看起来已经麻木了。
右边则是一个孩童。
他看上去年纪不过三岁,粉雕玉琢,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短褂,小脸蛋肉嘟嘟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来往行人。
但诡异的是,他站姿笔挺,小小的身板竟透出一股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沉稳。
“身份文牒。”
老者的声音响起。
他的语调平稳,没有丝毫老态龙钟的迟缓,反而带着一种中年人特有的命令口吻?
紧接着,那三岁孩童也开了口,声音稚嫩清脆。
“过城规费,每人三枚铜币。”
但他的吐字清晰,条理分明,完全不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幼童,倒像个经验老到的税吏。
这组合,以及他们那与外表截然不符的言行举止,让许陈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是一种强烈的割裂感,莫名其妙的戳的他脊骨凉。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姚兰,发现她眼底里掠过讶异,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份不同寻常。
然而,更让两人感到怪异的是,周围那些进出城门的行人,对此仿佛习以为常。
他们面色如常地递上文牒,缴纳铜币,没有人对这两个守门人投去哪怕一丝多余的目光。
仿佛这对高龄老人与三岁孩童的奇异组合,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存在。
就连那老者与孩童自身,也对自己这般状态安之若素,配合默契得如同一个人。
“你们从何处来?”
老者接过许陈递上的文牒,浑浊的眼珠转向他。
“我们来自科伦纳城。”
许陈平静地回答,声音听不出任何不对劲。
“我叫许陈,一名学者,专攻神秘学。此次前来溯城,是作为交换生来到这的,明日会前往学院报到。”
他照着刚刚从包里翻到的身份证件背。
老者点了点头,又看向姚兰。
姚兰微微一笑,声音柔和。
“我叫姚兰娜·月影,是许陈的朋友,与他一同前来。”
老者与孩童对视一眼,那孩童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文牒无误,费用缴清,可以进城了。”
稚嫩的声音,说着不容置喙的结论。
许陈与姚兰迈步走入城门洞。
黑暗比想象中更短促,几步之后,光明便重新占据了视野。
与城外沉闷压抑的氛围不同,城内展现出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宽阔的石板街道向远处延伸,两侧店铺林立。
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火星四溅,映红了匠人黝黑的臂膀。
面包房散发出诱人的麦香,刚出炉的面包堆积如山,金黄酥脆。
酒馆的招牌随风轻晃,不时有衣着各异的冒险者勾肩搭背地进出,喧闹声与酒气一同溢出。
穿着华丽的贵族乘坐着装饰精美的马车,在行人的避让下缓缓驶过,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咯噔声。
姚兰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几分轻松的笑意。
“这里看起来比我想象中要热闹得多呢。”
她转头看向许陈,像是想得到什么反馈,娇躯也随之无意识往这边靠了靠。
许陈的目光却依旧沉静,他丝毫没在意姚兰的情绪,环顾四周,眉宇间的疑虑没有消散。
这座城市,确实繁华,充满了典型的西式幻想风格元素,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但正是这种过于“正常”的表象,让他心中的那份怪异感愈发清晰。
“我们先找原身体主人的住处吧。”
许陈开口,打断了姚兰的感慨。
他从背包里取出一张有些褶皱的羊皮纸,上面用墨水勾勒着简易的地图,标记着他们预订的住处位置。
姚兰凑过来看了一眼,指着地图上的一个标记。
“好像是往这个方向,不过这地图画得也太简略了些。”
她四下张望,很快便锁定了一个目标。
“我去问问路。”
不远处,一个穿着朴素布裙,提着菜篮的妇人正缓步走来。
她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年纪,面容和蔼,眼角带着浅浅的笑纹,给人一种亲切温和的感觉。
姚兰快步迎了上去,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
“您好,夫人,请问您知道月桂街怎么走吗?”
那妇人闻声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姚兰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友善。
“月桂街?哦,那可巧了,我就住在月桂街呢。”
妇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喜。
“你们是要去月桂街的哪一户呀?”
“我们是新来的,要去月桂街十七号。”
姚兰回答。
“十七号?”
妇人眼睛一亮,笑容更深了。
“那可真是太巧了!我就住在十八号,我们是邻居呢!”
她热情地拉起姚兰的手。
“这条路啊,得先往前走到那个有狮鹫雕像的喷泉,然后右转,穿过三条小巷,再左转,看到一个挂着红色风铃的杂货铺……”
妇人语速颇快,一连串的地名与转向指示如同爆豆子般倾泻而出,复杂得让姚兰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许陈在一旁静静听着,将妇人所说的路线在脑海中与地图一一对应。
“哎呀,我说着你们可能也记不清。”
妇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两人脸上的一丝茫然,随即摆了摆手,爽朗地笑道。
“正好,我要去前面的启迪者学院接我儿子芬恩下课,他就在那里读书。不嫌弃的话,等我接到他,我带你们一起过去,也省得你们走冤枉路。”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
姚兰笑起来,连忙道谢。
她似乎天生就具有与人亲近的魔力,不过片刻功夫,便与这位自来熟的妇人熟络起来。
妇人亲热地挽着姚兰的胳膊,两人并肩而行,边走边聊,笑声不断。
“我叫玛莎,你们叫我玛莎大婶就好。”
“我儿子芬恩,今年都十六了,唉,这孩子,读书倒是用功,就是这启迪者学院的学费可真不便宜。”
玛莎大婶絮絮叨叨地念着。
“现在的孩子啊,竞争可激烈了,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芬恩这孩子,也不知道以后能有个什么出息,愁死我了。”
许陈默不作声地跟在两人身后,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细致地扫过街道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行人。
这座溯城,表面上生机勃勃,井然有序。
但他总觉得,这片繁华之下,似乎少了些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那种缺失感,如同空气中一丝难以捕捉的异样气味,若有若无,却始终萦绕在他心头,让他无法真正放松下来。
但究竟是什么呢?
他一时间也说不出来。
只是那种感觉,随着他们越往城内深入,便越发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