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莎大婶热情不减,一路絮絮叨叨,描绘着她儿子芬恩的种种。
“芬恩这孩子啊,就是闷了点,不太爱说话,心思重。”
“不过他很聪明的!学院里的先生都夸他有天赋呢。”
许陈跟在后面,听着玛莎大婶对一个“十六岁少年”的描述,再对比刚才妇人指路时那清晰得过分的逻辑和语速,心中的违和感越来越重。
姚兰却似乎完全没察觉,还兴致勃勃地附和着玛莎大婶的话。
“男孩子嘛,到了这个年纪是会有些想法的。”
“有天赋就好,以后肯定有出息!”
很快,一座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石质建筑出现在眼前。
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古朴的木牌,刻着“启迪者学院”几个大字,字迹苍劲有力。
学院的大门是敞开的,似乎正好到了下课的时间。
就在这时,陆陆续续有人从学院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出来的人的一瞬间,许陈和姚兰都怔在了原地。
他们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凝固在嘴角。
走出来的并非他们想象中成群结队的、充满活力的少年少女。
穿着统一灰色制服的人群里,赫然有着拄着拐杖、须发皆白的老者。
也有被大人牵着手,走路都摇摇晃晃、刚学会说话的稚童。
各种年纪的人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光怪陆离的景象。
反倒是像玛莎大婶口中描述的,那种十六七岁、青春洋溢的少年,数量少得可怜,几乎淹没在人群中。
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学院?
姚兰甚至下意识地抓紧了许陈的胳膊,指尖冰凉。
玛莎大婶却像是完全没看到这诡异的一幕,或许对她来说,这早已是司空见惯。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认真的搜索着,嘴巴微张,很快,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芬恩!妈妈在这儿!”
她挥着手,快步迎了上去。
许陈和姚兰的目光也顺着她的方向望去。
一个身形佝偻、头发花白、脸上布满深刻皱纹的老者正朝着玛莎大婶走来。
那老者的年纪,看起来比玛莎大婶还要大上二三十岁,少说也有七八十岁的样子。
然而,玛莎大婶却无比自然地笑着,张开双臂,一把拥住了那位老态龙钟的老者。
她慈爱地揽过老者的肩膀,动作亲昵,声音里满是宠溺。
“芬恩,我亲爱的儿子,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许陈和姚兰彻底僵住了。
那个被称为“芬恩”的老者则是浑浊的眼睛瞥了玛莎大婶一眼,嘴角不耐烦地向下撇着,含糊地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单音节。
“嗯。”
那神情,那敷衍的语气,那微微皱起的眉头,竟然和一个叛逆期的少年闹别扭时一模一样!
玛莎大婶似乎习惯了儿子的冷淡,依旧笑呵呵地拉着他,转过身,看向还石化在原地的许陈和姚兰。
她脸上的笑容依旧和蔼可亲,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从未发生。
“哎呀,看你们俩,站这儿发什么呆呢?”
她指了指身边的老者,热情地介绍道。
“来,认识一下,这就是我儿子芬恩。”
“芬恩,这是新搬来的邻居,就住我们隔壁十七号。”
那个叫芬恩的老者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在许陈和姚兰身上扫过,然后从鼻子里发出一个轻不可闻的“哼”声,算是打过了招呼。
那态度,带着一种老年人少有的、属于少年的那种特别的,幼稚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和敷衍。
姚兰的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但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失语。
她看看玛莎大婶,又看看那个老得快走不动路的“芬恩”,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
她终于忍不住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脱口而出。
“大姐……”
“这……这真的是您的儿子吗?”
她指着芬恩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可他看起来……”
话还没说完,姚兰敏锐地察觉到,玛莎大婶脸上的笑容似乎淡了一些。
那双原本充满热情的眼睛此刻微微眯了起来,像是在审视什么,一丝不好形容的、冰凉的东西在眼底一闪而过。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
许陈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寒意从背脊窜起。
他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一步上前,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微微发抖的姚兰挡在了自己身后。
同时,他脸上立刻堆起了夸张的笑来。
“我也说呢!芬恩这孩子,跟您长得可真像啊!”
他指着芬恩的眉眼,却看着玛莎大婶,笑起来完全没有刻意的意思,语气无比真诚。
“尤其是这眼睛,这鼻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神似!太神似了!”
“您这么美丽的基因能遗传下来,真是太好了!让人看了就高兴!”
虽然他这番没头没脑、甚至有些语无伦次的恭维有些奇怪,但还是成功打断了刚才那微妙而危险的气氛。
玛莎大婶眯起的眼睛缓缓舒展开,重新挂上那熟悉的和蔼笑容。
她轻轻拍了拍“儿子”芬恩的后背,语气带着一丝得意。
“是吧?我就说芬恩像我。”
芬恩似乎对这种恭维没什么反应,只是不耐烦地动了动肩膀,轻轻啧了声,头往另一边撇去。
许陈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却已经惊出了一层薄汗。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姚兰的身体依旧僵硬,显然还没从巨大的震惊和刚才那瞬间的紧张中缓过神来。
玛莎大婶把老人放在视线中心,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越满意,开心了,才招呼两人。
“走走走,我送你们回去。”
一路上,姚兰的目光几乎黏在了玛莎大婶和芬恩身上。
她看见玛莎大婶微微佝偻着背,仰头看着比她高出不少的“儿子”。
“芬恩啊,今天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
那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老师讲的课都听懂了吗?”
“有没有被同学欺负?”
“晚上想吃点什么?妈妈给你做。”
一声声关切的问候,从玛莎大婶口中自然而然地流出。
再看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芬恩,他只是偶尔含糊地应一声,或者干脆沉默。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神情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孩子般的理所当然。
姚兰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
她扭头,想跟许陈说些什么,眼中充满了不解。
许陈却几不可察地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
他用口型无声地说着。
“别。”
“别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