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许陈的手指离开了季常秋冰凉的掌心,指节因为用力的紧握而泛着青白。
没有一丝犹豫,他决绝地转身,背影消失在休整室的门后,奔向混乱的出口。
只留季常秋独自一人,僵硬地站在原地。
她什么都听不见了,许陈离去的背影,渐渐缩小,最终融入涌动的人潮,抽离远去。
却一遍一遍重复着轮回于她眼底,遮掩的特效药已经失效干净,她漆黑的瞳里仍是迷茫,但这次清澈的什么都不剩了。
她感觉胸腔空荡荡的好像被完全掏空了,只剩下空旷的风声在寂寥地回旋。
她缓缓抬起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邀请函粗糙的边缘,眼神眼神空茫而涣散,失去了焦距。
追出去吗……?
不…不对的……
裹挟着人群的浪潮汹涌而至。季常秋身不由己而迷茫被动地被裹挟着,推搡着,机械地向前挪动。
耳边的嗡鸣,属于两个身影的回忆轮回,将她的理智冲的粉碎,执念、信仰、所思所念不断厮杀着,却把她完全洞穿,变为没有生机的躯壳。
鼻尖突然捕捉到一丝异样,那是一种令人作呕的腥臭,浓稠的血腥气味,沉重地压了下来,几乎让人窒息。
本能的,她稍微回过神来,视线流转,开始在涌动的人群中搜寻那令人作呕的气味来源。
血腥味越来越浓郁,像一把迟钝的刀,缓慢切割着她的神经,带来一阵阵令人战栗的恶寒。
季常秋开始奋力拨开眼前拥挤的人群,踉跄着,朝着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最为浓烈的地方挤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几个制服男人。
他们粗暴地推搡着一个巨大的铁笼,铁笼正剧烈地晃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新鲜的血滴从笼子的缝隙中滴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渗进大理石地板的缝隙。
笼子里蜷缩着那个少年,他浑身血污,如同破碎的布偶般一动不动。
他死了吗?
季常秋只能看到他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以及遍布全身的骇人伤痕,纵横交错,如同被野兽撕咬过一般,狰狞可怖。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对不对,一切的优先级是你想。”
许陈的声音,突然在她混沌的脑海深处猛然炸开,震耳欲聋。
季常秋猛地顿住了脚步。
身体细微地颤抖起来,瞳孔深处,迷茫的神色寸寸褪去,转换成另一种空洞。
却如同黑暗中破土而出的新芽,缓缓凝聚,迸发出令人心悸的力量。
另一边,拍卖会正门轰然洞开,保安声嘶力竭的呼喊却是根本无人在意,许陈奔跑的太快,耳边只有风声和心跳还在活跃了。
他像一头挣脱了缰绳的野兽,沿着记忆中模糊的路线,朝着废弃工厂的方向亡命奔跑。
呼吸滚烫灼热,吸入的空气如同火焰般灼烧着肺部,每一下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汗水浸透了衣衫,黏腻而沉重,紧紧地贴在身上,让他感到一阵阵的寒意。
深秋的天是冷的。
他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身后是即将倾覆的城市,而前方则是他必须抵达的地方。
他不知道季常秋的执念是什么,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但他必须怎么做。
季常秋身上的疤有时候会溃烂的,当有什么不小心碰到那层摇摇欲坠的表面薄膜,她就会骤然崩溃,整个人似乎散沙一般的就碎掉了。
这时候就必须找到能安抚她的方法,许陈不可能放弃她,任由她去送死,所以就只能自己来。
与他而言这大概只是一场模拟?但这是季常秋的全部人生了。
变故太快,还来不及完成所谓的任务,还来不及完整的拼凑好她,那就尽全力帮帮她吧。
废弃工厂后门阴影幢幢,破败的景象如同张牙舞爪的怪兽,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许陈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土坡,以及土坡前,歪歪斜斜地插着的简陋墓碑。
上一次被三楼的事弄乱了阵脚,还要强行保持平静,根本没有注意到……可恶……
墓碑饱经风霜,水泥开裂,字迹也模糊不清,但“季白梅之墓”这四个字,依然能辨认出来。
字体有些歪歪扭扭的,但能看出书写者很认真,一笔一划,都在努力端正。
他猛地跪了下去,膝盖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泥土腥气扑鼻而来。
没有丝毫犹豫,许陈开始徒手挖掘。
泥土飞溅,指缝很快被冰冷的污泥填满,碎石蹭破的地方,渗出鲜红的血丝,与污泥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刺目。
终于,指尖触碰到了冰冷的硬物。
那是一个小小的铁皮盒子,和一个略长的木盒。
木盒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卷成轴的牛皮纸。
许陈的手指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捧起牛皮纸卷轴,一股陈腐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岁月的沉重和尘封的秘密。
而悬着的心刚刚放下一点点,尖叫声,哭嚎声,就开始从远处传来,一声盖过一声。
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一股刺鼻的气味,辛辣,呛人,直冲鼻腔,令人作呕。
许陈猛地抬头,远处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被染成了诡异的墨绿色,笼罩着这座绝望的城市,吞噬一切生机。
毒雾来了。
这座城,就要这么突兀的死了。
他来不及细看卷轴上的内容,匆匆将东西塞进背包,起身,朝拍卖会的方向狂奔而去。
逆着溃散的人流,顶着恐惧和绝望,是又一次的逆流而上,许陈眼中几乎容不下情绪,只是快速向前不断奔着。
……
另一边。
季常秋静静地看着铁笼里的少年,漆黑的瞳孔里映着血色,眼底深处,燃烧着一丝决绝的光芒。
她开始移动,朝着铁笼的方向,一步一步,走的很慢,人群汹涌,如同无数道密不透风的墙,疯狂地阻挡在她面前。
但她一直默着,低着头,拨开,推开,躲开。
没有呐喊也再没有犹豫了,躯壳里的所思所念败下阵,死去了。
缝隙一点点扩大,铁笼,越来越近,近在咫尺,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