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橘儿结束今天的接客,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轻轻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深呼吸了一下,仿佛要将今晚所有的疲惫都呼出体外。
房间里点着一盏暗红色的灯,光线柔和得恰到好处。
拖着疲乏的步子,走到妆台前。
指尖轻触衣带,橘色的衣衫悄然滑落,如同褪色的夕阳,在她肩头泻下一片月光般的皎洁。
昏暗的灯火在她肌肤上镀上一层迷离的光泽,那是一种带着倦意的温柔,像深夜里静静吐露芬芳的花朵,纤弱的线条下,隐约可见动人心魄的起伏。
这与白日里强颜欢笑的妩媚截然不同,此刻,卸下脂粉铅华,方才显露出她真实,也更令人怜惜的美丽。
橘儿抬眼,看向不远处台子上那把未开锋的长剑。
剑鞘乌黑发亮,剑柄上缠着深红色的绳索,看起来精致又不失英气。
她的眼神暗了暗,思绪不由得飘回了那段时光。
那是在河边,她失去意识的那一刻。
冰冷的河水灌进鼻腔,灌进喉咙,灌进肺部,那种窒息的感觉至今仍让她心有余悸。
然后是无尽的黑暗,紧接着,一个黑影出现在她的梦中。
“你已经没有狐狸的身躯了。”黑影的声音雌雄莫辨,却带着隐隐的恼怒,似乎能正常沟通都是强压下来的。
“我为你重塑了一副人类的躯体,这副身体不会有任何妖气,但它不是白给的。”
橘儿只记得自己当时浑身发抖,冷意爬上每一寸骨髓,痛感好像要将她吞没,一切都迷蒙了,只剩心跳擂鼓般的响,唤着她,一定要活下去。
于是她愣愣的,什么都没说。
“你若是只过人类的生活,无法供养我,便会迅速死去。”黑影变换两下,又失去形态只留声音充斥小狐狸……哦不,橘儿的脑海。
“现在的你实在太弱了,必须赶紧学会至少能保护我的招式。”
黑影化为雾气般的人形,教她剑法,一招一式,精准狠辣。
她不知道自己在梦中练习了多久,只记得指尖的血,掌心的茧,还有骨节处传来的剧痛。
“皮囊足够好看,便去青楼继续过着吧,你对那边应该也熟悉。”
橘儿张口想问祂是谁,黑影却又散去了,只留下她一人在梦境中面对无尽的黑。
黑影将她困在梦中,逼迫她练出足够的身手,告诉她必须在明晚,也就是月圆之夜,去杀掉一个人。
“不然就会超过我给你的期限,到时候我绝不会再好说话。”
这是黑影最后留给她的警告。
橘儿低头看着自己手掌上泛红的印子,那是今天练剑时留下的痕迹。
她总觉得很委屈很委屈。
明明她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为何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她没有娘亲了,或者说就算娘亲还在,大概也不会安慰她吧。
娘亲向来冷淡,从不关心她的感受,只在意她……不,似乎在记忆里,她还真的没有什么,被在乎过的。
想到这里,她的鼻头有些发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橘儿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盈满泪水,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她想到了许陈。
她真的很想,真的很想很想去问那个最早在青楼里见过的许陈。
问那个在她洞穴边缘树边留下过血迹的许陈,那个在暗巷中替自己解围的许陈。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去找他。
她有什么身份,或者说能以什么身份去找他呢?
他不杀自己就已经是大恩大惠了吧,怎么还敢奢求别的?
她是妖啊……注定跟人对立的,生来就是邪恶的妖。
她无依无靠,她的身后空无一人,只有黑影的刀子架在脖子上,逼她往前走。
“但我真的,真的不想杀人……”那句话语很轻很轻,几近消散在夜色里,橘儿自己都快要听不见。
她似乎总是这样,低着头,很轻很轻的,说出的话轻到不像说给自己听,只能稍微控制一下脑中的乱麻,恢复麻痹的心态。
那团乱麻理不清也扯不断。紧的她呼吸都困难,索性推开了房门,她走出了那间困住她思绪的小小天地。
夜色已沉,街巷寂静无声,空旷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橘儿拢紧了单薄的外衣,冰凉的指尖紧紧攥着那把小巧的短刀,脚腕白皙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她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无边的夜幕下。
凛冽的夜风拂过面颊,吹得她眼睫微微颤动。
她就这样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竟游荡到了城西一条幽深的小巷前。
小巷深邃黑暗,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兽口,唯有巷子尽头,隐约可见一点微弱的灯火。
她莫名想起了那天暗巷中连绵的,不符合常理的那些灯火。还有夜中,许陈淡淡的侧脸。嗯……他好像永远都淡淡的,至少在她面前一直是这样。
橘儿迟疑地停下脚步,心中挣扎片刻,最终还是迈开步子,朝着那点光亮走去。
与此同时,在城另一边的屋舍里,许陈正襟危坐,借着灯火仔细核对着今晚要解决的名单。
他突然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鼻尖有些痒,揉了揉,他略感疑惑地环顾四周。“真奇怪了,没开窗啊,怎么突然打起喷嚏?”
许陈摇了摇头,将这细微的异样抛诸脑后,继续专注于眼前的名单。
今晚无需前往青楼,正好可以专心清理城中那些暗藏的毒瘤。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名单的末尾,一个名字赫然映入眼帘——西街巷尾一个独居的老光棍。
此人恶行累累,长期欺凌弱女,却因藏匿得深,受害者们噤若寒蝉,无人敢出面指证。
典型一个欺软怕硬的人渣了。
许陈的眼底瞬间掠过寒意。
下一秒,他就果断地收起名单,起身,细致地检查了一遍随身携带的法器。
确认无误,许陈推开了房门,迈步走入这寂静无声的深夜。
夜色如墨,街道空旷冷清,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眼神扫过这片早已熟悉了的土地,抬脚,走进暗色的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