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并未完全阖上，留着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缝隙，走廊上似乎没有光，于是房间中的亮面透了出去，那是一条像极了对黑暗伸出希望的桥。
而房间内，盼盼还蜷缩在地上，她肩膀不住地抖动，几乎要将自己缩进地砖的缝隙里去，半个字都不敢多言。
正是沉默之时，那道门缝被无声地拓宽了。
门被轻轻推开，光线向外倾洒去，印在了一个人身上。
进来的并非去而复返的赵妈妈，而是一个穿着素雅白裙的身影。
她步履轻盈，或者说，她整个人似乎好像都轻飘飘的，像是没有实体，一碰就碎的琉璃。
是许灵灵。
她目光一扫，先是落在那跪地瑟缩的身影上，随即转向旁边端坐饮茶、面色平静无波的许陈，秀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许大人，这是……”
许灵灵几步上前，没犹豫，就伸手将还在发抖的盼盼搀扶起来。
盼盼被她扶起，却依旧死死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身体下意识地、小幅度地向许灵灵身后挪了挪，手指又在想拉住她衣角的时候迟疑了，理智好像在这一刻回笼。
许陈……橘儿……那天的柜子。
于是她又应激似的开始发起抖来，嘴唇咬的都发了紫。
许陈则是搁下茶杯。
“没事。”
他对着许灵灵，语气平淡地说着，随即目光转向盼盼，微微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轻声。
“你先下去吧。”
盼盼如蒙大赦，立刻踉跄着退出了房间，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生怕慢了一步，又被拉回那令人窒息的恐惧之中。
房门再次被轻轻关上，屋内只剩下许陈与许灵灵二人。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淡淡的茶香在两人之间弥漫，却也无端地生出几分微妙的紧张感。
许陈的目光落在许灵灵身上，不带任何审视的压迫感，却让人无法忽视。
他的眼神好像总是这样，若面前之人坦坦荡荡，便会感到平常，甚至温和。
但若身前之人心中有鬼，便会忍不住的揣测他的意图，忍不住的揣测他眼神中的每一抹含义，于是被掩饰在深处的锐利刺的没法呼吸，最后只得露出马脚，败下阵来。
“你打算何时回衙门？”
许陈开口了。
许灵灵则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脸上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带着些许无奈，又显得温婉可人。
“许大人说笑了，现在时间实在太紧，我若此时离开，实在没法跟赵妈妈交代。”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笑容更是完美无瑕，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赵妈妈待我不薄，我总不能……”
“而且我现在离开，人多眼杂，总有怀疑之事的，以裴大人的名声……花天酒地的旗号，是没法这样大张旗鼓的插他身上的。”
她适时地停顿了一下，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神色，让人觉得她重情重义，却又身不由己。
许陈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但话锋却陡然一转
“当时，你看见什么了吗？”
“春杏……她与你说了什么？”
许灵灵脸上的笑容似乎僵硬了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她很快恢复了自然，轻轻摇了摇头，眼底是恰到好处的迷茫与歉然。
“许大人，您是知道的……”
“我当时……当时完全吓坏了，几乎失去了神智。”
“现在回想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真是一点都记不清了。”
她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懊恼，仿佛真的在为自己无法提供线索而感到内疚。
“赵妈妈也问过我好几次，可我……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抱歉，怕是没办法给大人提供什么线索了。”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惜。
许陈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如炬，仿佛要看穿她那堪称完美的表演，直达她内心深处。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几声鸟鸣，更衬托出此刻的寂静。
良久，许陈才再次开口。
“你当时……吓坏了吧？”
“对不起。”
他的语气不知何时软下来了，于是有些哑，若说之前是公务，那他此句，就像极了关心。
也是在一瞬间，许灵灵眼睫一颤，瞳孔也不受控制地骤然一缩。
那细微的颤抖只持续了一刹那，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迅速地、用力地眨了眨眼，仿佛要将那一瞬间的失措强行掩盖下去。
脸上重新绽开笑容，只是比起刚才，似乎多了几分刻意的明媚，仿佛要用笑容来驱散什么被刻意遗忘的。
“没事的。”
她的声音依旧柔和，听不出任何异样。
“当日若非大人相救，橘儿早已……”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微微屈膝行了一礼，仪态万千。
“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
许陈看着她眸中的神情慢慢重新沉寂下来。再没开口，只是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轻柔，不带任何侵略性，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和，像一个长辈在安慰晚辈。
然后，他转身，径直拉开房门，走了出去，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响起，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楼梯转角。
许灵灵站在原地，维持着那个完美的微笑表情，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精美的瓷娃娃。
直到许陈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她脸上的笑容才如同冰雪般缓缓消融。
最终，化为一片沉寂的漠然，仿佛所有的热情都在一瞬间被抽离。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仿佛她世界中的时间已经完全静止了。
她的心跳还在跳，以每分钟更快或极慢的速度跳动着，好像只有在不断的震颤中，她才能缓过神来，确信自己活着。
时间好像就这样过去了很久，直到光线变了方向，半边脸都埋入阴影中，她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沉默地转身，朝着自己住处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