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士兵从敌军手下救出。
可他们却让我去做军妓。
在帐里,那人说我长得像他的妹妹,不忍碰我。
在他离去时,还在我耳边轻唤:“明月,明月。”
第一章
当算命子告诉我爹娘我是个穷苦命时,我爹的脸当场就垮了下去,他蹲在门口抽旱烟,吧嗒吧嗒的烟灰落了一地。
娘只好掩着衣袖哭泣。
邻家的兰儿姐被城里的李家少爷看上了,把她接到城里享福去了,她再也不用和我一般早起去割猪草,再也不用上山拾柴火了。
兰儿的爹娘还得了一袋银子,他们为此兴奋不已,当初算命子说他家兰儿是有福气之人时,村里的人还鄙弃不已,说他们痴人说梦,一辈子的农民,就一辈子的苦命,如今他们见人就说他家兰儿是个有福气的人这福气还养活了一大家子人。
爹娘身下只有我和妹妹两个女儿,爹娘勤勤恳恳一辈子赚的钱都没李家给的那袋银子的一半。
爹或许是累得昏了头,他扯着我到算命子跟前,求算命子为我算上一挂。
算命子收了娘送来的家里仅剩的几个鸡蛋和几枚铜钱,像模像样地为我做起法事来。
在爹娘急切的目光里,算命子颇为惋惜地摇摇头:“是个穷苦命。”
好似家中唯一的希望就此熄灭,爹娘颓废不已,回去的路上爹娘都板着脸不说话。
我抬手看着自己粗糙干裂的双手,我也不觉得我会是个富贵命。
后来,入了秋,庄稼成熟了,我们一家人眼巴巴地盼望着能靠这一点点庄稼填饱肚子。
官府下了通令,
战争四起,要为士兵们提供粮草。
手中的粮食还没捂热就被官爷装上了车,一家人活下去的希望也要没了,爹想同官爷说理,却被一把推开,爹还想理论,却遭到了毒打,爹一把骨头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爹病了,日日卧床不起,身体也一天天消瘦下去,娘夜夜以泪洗面。
妹妹年纪还小,撑起家里的重担落在我身上,我白日里上山挖野菜,夜深了就缝些鞋垫,手帕,等到赶集日上街去卖。
入冬的时候,山上也没有野菜了,我还在发愁用什么填饱肚子的时候,战争已经蔓延到了我的家乡。
我在山上就看到了那浩浩荡荡的军队,我分不清是不是好人,我只知道我的家人还在家里。
我急匆匆赶回家的时候,我娘正跪在地上,为首的士兵死死扣着我妹妹的手臂,我妹妹大声地哭泣。
我爹躺在床上,眼睛瞪得老大,他挣扎着要起身,却不慎从床上翻下来。
我想跑向我爹,却被人从背后死死抓住,我和妹妹被强制带走,还有村里年轻的姐妹,哪怕身后父母嘶声力竭地呼唤我们都没有回头路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得腿都没了知觉。
后来,他们拽着我们往森林深处走,我害怕了,那些士兵个个身强体壮,我挣扎着,脸上却实实地挨了个巴掌,脸上的撕裂感,让我安分了下来。
士兵拽着我的头发往深处去,我头皮一阵发麻,眼泪也止不住地流,我哽咽地求他放过我。
在他扒掉我的外衣的时候,他的血溅了我一脸,我颤抖地将趴倒在我身上的士兵推开,恐惧地看着来人。
他穿着不一样的盔甲,手里的剑还在滴着血。
他扯着我向森林外面走去。
在军营里的日子不好过。
哪怕可以吃饱,但是身体却备受折磨。
妹妹年纪小,被发配到后厨帮厨娘打杂。
而我就没那么好运了,我第一天夜里被丢到了将军的帐内,我看到那张床和推帘而入的将军,我突然就知道是做什么了。
我开始哭,恐惧地哭,委屈地哭,思念的哭……
哭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才敢睁眼偷偷望一望四周,那位将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空荡荡的帐内只有我一个人。
我想,要不跑吧。
可是妹妹还在,我带着妹妹跑吧。
我还没有行动,又有人推帘而入,这次进来的是个小将,但他看起来却不小。
他胡子拉碴,身材魁梧,满身的腱子肉,目光深邃。
我害怕地往里缩,不停远离他。
他声音如洪钟般。
“来吃点东西。”
他将冒着香味的白馒头丢给我,又给我拿了碗热汤。
我手里握着白馒头,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这白馒头我只在街上看到过,每次我只敢站在摊子边狠狠地吸上一口香气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我咬下一口,果然比我想象中的馒头要好吃,我眼眶红红的,一边吃一边流泪。
小将怕我噎着,将热汤递给我,我看他靠近又害怕地往后缩了缩,他犹豫了一会,把碗放在桌上,自己拉帘退了出去。
和我一样的女子有很多,却只有我可以进将军的帐篷。
当其他女子不堪受辱时,我每日都只是独自待在帐内,将军也不会常常来看我,他来的时候,也只是坐在床边,让我给他捏捏肩,捶捶背。
小将倒是日日来,他负责给我送些吃食。
日子长了,我倒也和小将熟了起来,他外表虽然粗犷,内心却是十分友善。
他告诉我他的名字:任京
后来,任京也来得少了,他让一名小兵负责给我送吃食。
据说,要打仗了。
第二章
我们动身的那天是中秋,我才记起,原来我离开家已经上一年前的事了。
皎洁的明月,让我生了想逃跑的念头,我迫切地想带妹妹回家。
可我还没出门,将军就已经披了铠甲推了帘子进来。
我第一次见他披甲的样子,很威风,杀气很重。
他如往常般坐在床边对我招手,我心下一惊。
我低着头站在他面前,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杀戮的气息,我的头低得更深了。
他让我抬起头来,我抬起头,眼睛却盯着地下。
他说看到我总能想到家中的妹妹,他的妹妹如果活下来也应该有我这么大了,将军也想家了。
我错愕地抬头,他隔着铠甲将我拥入怀,我听见他叫我明月。
明月是谁?我不是明月。
不过不重要了,将军走了。
他带着大批人马上阵杀敌。
我还是没有放弃想逃跑的念头,我四处打探妹妹的下落。
我是将军帐中人,其他人终究还是没有太为难我。
我见到了妹妹,我心疼抚摸着她干枯的头发,小心地捧着她消瘦枯黄的脸。
妹妹看到我的时候麻木的眼里终于有了情感,她扑倒在我怀里大哭,一声一声地叫我“阿姐”
那天之后,我日日都去看望妹妹,士兵大都上了战场,留下来的只有一群受了伤的老兵,与半死不活的军妓,与一群厨娘,和我。
我要带妹妹逃的那天是一个阴天,天阴沉沉的,好像要塌了一般。
后来,下雨了,
趁那个厨娘忙着收辣椒的时候,我拉着妹妹跑了出来,雨下得很大,军营里几乎没有什么人。
那些受了伤的士兵都在帐里休息,雨好大,糊了我的眼,我们眼看着就要跨过那扇门了。
“快来人啊,有人逃跑了!”
我本能地回头去看,是与我们一同被掳来的女孩,她扯着嗓子大喊,一边喊一边死死盯着我们,生怕我们就此消失了。
我拉着妹妹几乎没知觉地往前拼命地跑,后面是几个老兵与打杂的手下。
妹妹慢下来,她说她跑不动了。
我没有犹豫,我将她背起继续往前跑。
雨可真大啊,豆粒大的雨水打在脸上,我身上好似僵硬了,只凭本能往前跑。
我一直跑啊一直跑,雨越来越大,我眼里都是雨水,什么都看不到,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往前跑。
我一脚踏进猎户的陷阱里,摔进三米高的洞里。
我顾不得去看自己身上伤口,立即扶起妹妹,她好像太累已经睡了过去。
雨水顺着洞口滴落,洞里已经泥泞不堪,我手上都是黄泥,我一声一声地叫着妹妹,妹妹好像很累,她说:“阿姐,让我睡一会儿。”
她靠进我的怀里睡着了。
那群追兵不知为何也没有追上。
洞里,放了很多捕兽夹,我小心地将身边的捕兽夹推远,然后把身上的衣物尽数盖在妹妹身上,我听见妹妹喃喃:“爹,娘,阿桂想回家。”
我忍下眼泪,将妹妹抱得更紧。
后来雨停了,在这里刚好看到微弱的月光。
妹妹说:“阿姐,我好疼好冷。”
我将身上的衣物尽数褪下,给将她包住,妹妹身上颤抖,身体烫得好像一块火炭。
我害怕了,我说:“阿桂,别睡,明天我们就回家,阿桂看看阿姐。”
妹妹强撑着眼:“阿姐。阿桂好疼,阿桂想回家。”
我把衣服又往她身上盖了盖,手却摸到一片温热。
借着微弱的月光,我才看到,妹妹的大腿被捕兽夹夹住了,妹妹身下是大片的血红,我颤抖地想把捕兽夹取下,我一碰妹妹就痛苦万分,她叫我:“阿姐,我想回家。”
我撕开衣物,想帮她止血,可那个捕兽夹就那样嚣张地插进她的血肉,我不敢碰,妹妹哭了,她无声地哭:“阿姐,阿桂想要阿姐。”
天亮的时候,阿桂已经冷了下去。
我分不清是捕兽夹,还是发烧。
她最后都还在说:“阿姐,我要回家。”
我费力地想爬出去的时候,有人来了。
猎户来了。
他将我拉了上去,我在洞外,看着妹妹身下大片的血红,哭了。
猎户没有说什么,好像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在战争四起的时代,死人已经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了。
我将妹妹葬在了一棵不知名的树下,我又哭了,我还是没能带妹妹回家。
猎户告诉我,南边现在正在打仗,让我往北走。
我不知道家在哪个方向。
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第三章
我一路走走停停,饿了吃野菜,喝露水,再后来,野菜也没有了,战争到达的地方,都已经掠夺得什么都不剩了,就连树皮也被扒个干净。
我实在走不动了。
我靠在大树下苟延残喘。
迷迷糊糊间有人拍了拍我的脸,我醒来时,又看到了一队士兵。
我本能地后退,但身后就是大树,我能退到哪去。
为首的将领丢给我一袋碎饼,我没有思考,一股脑儿将它全部放进嘴里。
我抬头的时候,看见了熟人。
任京骑了匹黑马,煞气更盛了。
他皱着眉,脸上的疤痕也狰狞地动了起来。
他翻身下马,步步走近我,我想后退,我知道在军营里逃兵是什么下场,哪怕我只能算个军妓。
他说我受苦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逃离的那个地方,第二天就遭到了敌军的围攻,该杀的杀,该辱的辱。
在任京复杂的目光中,我低下头,随他上马。
任京现在是将军了,那位将军在战场上牺牲了,他终于可以见到他的明月了。
任京的将军是脸上那条疤换来的,他在脸上血水漫横的时候,斩下了敌方首领的头颅。
任京有时候会摸着脸上的疤痕,问我吓人吗?
我摇摇头,说他英勇。
他心情好的时候问我以后想做什么,我说我什么都不求,我只想回家。
任京却沉默了,他说,他会尽力的。
我问他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军营。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因为遇上敌军了,任京让一队士兵掩护我们这些平民,打杂的撤退,他自己领着剩下的士兵上场厮杀。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我们一行毫无还手之力的这群人在士兵的掩护下,躲进了一个山洞里。
夜里很凉,却没人敢生火,一行人靠着取暖。
我躲在最深处,背后是崎岖的石壁。
洞口突然有了声响,士兵拿起武器警戒地看向洞口,我抓紧身上的衣物,又往里面靠了靠。
任京靠着石壁坐下,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借着微弱的月光,我只听到他虚弱地喘息,有人立即上去给他包扎,洞里都是血腥气。
我有些害怕地缩在人群后,任京双目紧闭,口里却叫了我的名字:“葵儿。”
我在他身侧蹲下,
任京转头,强撑着眼望向我。
他想说些什么,却没说出来,他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任京躺了好几天,才能勉强走路。
他能走路的那天,我们就要开始赶路了。
任京说,这一带已经快被敌军占领了,我们需要赶紧撤退。
一行人隐匿在山林里,艰难前进。
后来, 有个军师模样的人告诉任京,人数太多容易暴露,任京看着我们一行人,我看到了他眼中的犹豫。
剩下的女人和老人,独自留在这山林里,绝对活不下来,不是被敌军抓走,就是被山中野兽吃掉。
我想活着,想回家。
我抓住任京,好似抓住最后一点希望,我双眼通红,哀求地看着他。
军师皱着眉把我拽开,大骂我放肆。
任京拦住了他,任京神色很复杂。
等到大队伍停下来休息时,我挪到任京身边,他看着树干闭目养神,军师一副仇敌的目光紧盯我。
感觉到我的靠近,任京睁开眼,那条伤疤也狰狞地动了动。
我咽了咽口水,强迫颤抖的身子平静下来,我小声地唤了声“将军”,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任京静静地看着我。
我颤巍巍地握住他的手,任京皱眉,不解地看着我。
为了活着,
我握着他的手,往自己胸前摸去。
他却将手抽开,眉头紧皱,连带着疤痕都是扭曲的。
任京远离了我,军师看向我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
第二日,任京果然如军师所说的那般,要做些变动。
妇孺残伤,都跟着任京走了。
而军师领着仅剩的士兵往另一个方向去引开敌军。
任京的伤或许还没好,他走的比我们还要慢,他慢慢地被落在队尾,他不让任何人扶他,他自己倔强地靠着一根拐杖独自向前。
他看到我的那一刻,目光仍旧复杂,他推开了要扶住他的我。
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而他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咬咬牙爬起来跟上去。
他拒绝我的好意,哪怕他伤口又裂开,纱布上染红了鲜血,他仍不让我靠近他。
我知道那天的行为,让他看轻了我。
但是,我只是想活下去,不想被抛弃在深林里。
所以,当在暗处敌军想要偷袭任京的时候,我替他挡去了那一箭,我没别的想法,我都这了,他总不能再让我独自留在这深林了吧,走出这里,或许我就可以回家了。
胸前的箭不断刺激着我的神经,真的疼,比饿肚子还要疼。
我只感觉好累啊,想睡觉,我听见任京一直叫我“葵儿”,声音一声一声地在我耳边回荡,后面我什么也听不到了。
其实我不叫葵儿,我叫翠花,农村里的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