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这个思路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除了这些账单相隔的时间实在是太久太远,极其难调查外,这的确是一个破除案件僵局的关键点。
在翻翻找找核对了无数个日夜之后。
终于在夏至之际。
警方重新调查到省虎以及省虎律师的银行账户,并且真的从中发现了猫腻。
“采用开支票的形式转账?”
郇诚摇了摇头,笑了一声。
“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确实。”
谭设君叼着烟,将省虎的个人转正记录情况单铺在桌子上。
“用开支票的方式将自己的钱转出去,然后再找人接收,送到那个村子里。”
烟灰燃到了底,谭设君指尖弹了弹,冷笑一声。
“该说不愧是,当初在中缅边境的玉石市场上搞暴利的大老板吗?”
季霄难得没出外勤,也聚在刑侦大队办公厅里。
他盯着那张转账记录名单看了一会,突然抬起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发问。
“省虎那个律师是什么情况?他也参与其中了?”
谭设君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能说参与了,也不能说没参与。”
谭设君抬手将白板上省虎律师的照片撕下来。
“省虎曾经对这个律师有知遇之恩,在他还名不见经传的时候帮过他一把。”
谭设君漆黑锐利的眼眸定格在那张照片上,然后他缓缓将照片收进了抽屉。
“但是不得不说,这个律师的司法确实学得好。”
省虎那个聪明的律师和他在法律边缘疯狂跳跃的的雇主完全不一样,人家一丁点法律底线都没有触碰。
谭设君抬眼道。
“他只是给省虎出了出主意,说的好听点就是在提供法律咨询,本分的不行,连共犯都算不上。”
季霄本来还想从这个脑袋不太聪明的律师身上挖出点什么,没想到原来人家脑袋这么聪明。他哑巴了半响,道。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再重新去找桂花村吗。”
这句话说的是问句,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季霄其实用的是句号。
“没有别的办法了。”
谭设君在地图的某座山峦上,打了个巨大且醒目的红色叉叉。
他盯着那块白板,道。
“我们费这么大功夫,就是为了找出桂花村的具体地址,再说现在除了去一趟桂花村,也没有别的线索可查。”
“谁跟你说没有的?”
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
众人一愣,纷纷回头看去。
刑侦大队办公厅门前站着一道高瘦的身影。
是“站”。
尽管下半身比例似乎有些问题,小腿比正常人长出一截,上面带着先张牙舞爪的机械状凸起。
但是他依旧稳稳的站在那里,没有扶墙,也没有扶门。
那人背对着光,因此整个人都被扩成了道黑色的剪影。
他的面容全部隐在一片墨色中,叫人看不清真容,也看不清表情。
谭设君眯了眯被光刺痛的眼睛,有些不确定的开口。
”孔老师?”
孔惊堂走了进来。
是“走”。
没有轮椅,没有助手。
视线缓缓下移,刑警们惊讶的发现。
孔惊堂原本残疾瘫痪的双腿上覆盖着一层精细漆黑的外骨骼,和他曾经受过伤的腰椎连接在一起。
他走的很慢,却也很稳,绝不停歇。
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坚定和毅然,一步一步稳稳的向前走去。
待谭设君看清楚这一切后,他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要知道,国内的外骨骼技术并不发达。
而就算是从国外进口,也远远达不到活动自如的地步。
长期佩戴假肢都会使原先的窗口磨损受伤,更别提这样庞大,并仅仅束缚在肢体上的外骨骼。
能在短期内练到这种程度,谭设君根本不敢想象,孔惊堂究竟是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做到的。
“孔老师,你怎么……”
郇诚愣愣的开口。
孔惊堂平视着他,眸色平静而威严。
“你觉得我站不起来吗?”
在场的人估计没有谁比郇诚更清楚人体结构。
他皱了皱眉。
“老师,外骨骼发展体系并不健全,也并不安全。长期佩戴会加重脊椎负担,可能会损害您的健康……”
孔惊堂挥挥手打断了郇诚没说完的话。
他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表情道。
“我现在没空,等处理完这个案子,如果真扛不住了我就去截肢,装一个发展体系健全的义肢。”
那是义肢。
亦是意志。
孔惊堂垂下眸,盯着自己两条残缺的腿看了看,忽然笑了。
“这两条累赘一样的东西也拖了我很多年,残奥会伤运动员都能戴着义肢跑步,没道理我不能。”
这两个东西是一回事儿吗?!
郇诚怔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说什么义……”
可惜孔惊堂却已经没心情再讨论这个问题,他走到那块白板前,曲起指节敲了敲板块。
“桂花村的事情先放一下,我这里带来了新的线索。”
刑侦大队成员们有一种恍惚回到了警校讲堂上的感觉。
那个残疾的,性格阴郁的,刚刚失去了所有战友不久的年轻教授坐在讲台的轮椅上,眼中燃烧着怒火和痛苦。
当时整个讲座上的所有学生,都被那双眼睛中所燃烧的愤怒所震撼。
但没人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那双眼睛中的怒火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被时间之水冲淡的麻木。
是在一次又一次旧疮复发和辗转难眠的夜晚里,从心口密密麻麻泛起的自责和愧疚。
那是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仇恨。
他恨自己没有能力救下战友,又恨自己太有能力才能独自活下来。
他怨恨着那些弃他而去的人,将他一个人孤零零丢在人间,在这样难熬的日子里被过去的记忆一点点侵蚀殆尽。
他恨不得自己当初也死在前线上,做缅甸丛林中的一捧黄土,好歹也算成为了和战友们一样的英雄。
可他不能死。
他怀里藏的只有最高指挥官才能浏览的密报。
那些憨厚又愚蠢的家伙像人墙一样护上来,为他挡住了一轮又一轮毒贩的子弹。
同样,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