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惊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轮椅上的。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那道漆黑的影子和脑海深处的声音已经一同消失。
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只是一场如若过眼云烟般的幻想。
倘若不是手中空空如也，孔惊堂或许真的会以为方才不过是场仅存在于他脑中的梦。
“叮铃铃铃——”
手机默认的电话铃声突然传来。
孔惊堂从这场梦中惊醒。
他猛然转过头，看到站立在轮椅一侧的青年。
“你说什么？”
慕光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中竟然泛起了淡淡的波澜。
他眼中一道不可思议一闪而逝。
“省虎死了？”
…………
市公安局。
法医间。
裹尸布缓缓掀开。
慕光静静站在解剖台前，垂眸注视着眼前这具还相当新鲜的尸体。
这个人体型虚胖，长相平平无奇。
如今褪去了那身高定西服，赤条条躺在这里。
让人根本无法将这句冷冰冰的尸体，和当初那个在玉石翡翠市场翻云覆雨的年轻老板联系在一起。
慕光微微抬眸，淡漠道。
“怎么死的？”
郇诚解下脸上的口罩，抬手将省虎的头颅轻轻偏过去。
“死于静脉可乐注射。”
郇诚沉默了两秒，还是补充道。
“凶器发现于一家诊所附近地铁站的垃圾桶内。”
倘若不是警方早已推断出，这起连环杀人案处理凶器的连贯方式，估计谁都无法从诊所内扔满了注射器的垃圾桶里。
注意到一支实则曾经装满过可乐的针管。
慕光抬手掐了一掐眉心。
“省虎不是已经关到拘留所里了吗？怎么突然放出来了？”
郇诚也觉得无奈至极。
省虎实在是太特殊了。
警方既不能一直关着他，又不能完全放任这个圆环杀人案的下一个目标在大街上乱晃。
可惜警方百般维护终究抵不过省虎那个脑子缺根筋的律师。
对方以嫌疑犯也有人权为由，将他强行从拘留所中带了出去。
“当然，没有当事人的需求的话，即便是律师也不能做主。”
郇诚叹了一口气。
“但是这一次和往常不同，据拘留所的民警所说，省虎在和你谈完话之后，整整一夜都没睡。”
那间几乎快要被省虎住成了酒店单间的拘留室亮了整整一宿的灯。
而在天亮之后，省虎就意愿强烈的表示自己要出去寄一封信。
“寄一封信？”
慕光想不通。
“这都什么年头了，他要去给谁寄信？”
和平的信息时代，已经几乎很少会有人使用书信的方式来联络。
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省虎将那封信寄去了某个信息完全不发达，甚至可能藏匿着诸多危险的地方。
郇诚也对此完全不知情，他摇了摇头。
“不清楚，我们只知道他出去寄了信，并不知道他通过的是哪家邮局。”
这一切发生的时间太快了。
昨天二半夜还活蹦乱跳大闹天台，威胁警方要跳楼自杀的省虎，今天就真的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完全不给人任何反应时间。
郇诚道。
“谭队已经联系了交警大队，下令全面拦截今天省虎处拘留所后，可能藏有他信封的所有邮寄车。”
省虎可以说是这起连环杀人的唯一线索。警方必须知道他在就是整整一夜后，决定寄出去的那封信上。
写了什么？
发往哪里？
交到了什么人手上？
不过这些问题现在都不得而知。
恐怕只有等到交警大队拦截下所有于今天使出的邮寄车辆，并且从数以万计的信封中筛选出属于省虎的那一封之后。
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这样巨大的工作量简直让人无法想象。
慕光重新垂下眸，再一次打量眼前这具冷冰冰的尸体。
他忽然开口道。
“郇诚，你联系一下谭队。”
原本已经打算出去轻轻带上门的郇诚一顿，诧异的回过头来。
慕光并没有看他。
他神色漠然，注意力依旧定格在眼前的尸体上。
“你们可以重新去查一下省虎今天见过律师之后，银行账户里的资金流向和变动。”
郇诚皱了皱那两条细眉。
“查这种东西干什么？不是已经查过很多次了吗？”
慕光终于抬眸看向他。
郇诚被这双眼中的平静刺的手指尖微微一麻。
无论看多少次，这双眼睛都依旧让人心惊。
黑棕色的海中并不含有对故人死亡的悲伤，也不夹杂任何为对方复仇的急切和愤怒。
慕光语气不疾不徐。
“省虎曾经向我透露过他对桂花村心中有愧，毕竟还在年少时做过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青年冷淡的视线缓缓落到尸体的脸上。
“中缅边境线上的翡翠市场可不好混，一般聪明人都会选择在捞上一笔之后就销声匿迹。而省虎本身并不贪财，他是一个相当胆小怕死的人。”
慕光眼中泛着一丝打量。
“因此我并不认为，这样一个胆小如鼠的家伙，会一直留在那样危险的灰色地带大吃特吃。”
郇诚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说，省虎很可能就是因为古田桂花村，才留在灰色地带赚钱的？”
慕光不置可否。
如果真相真的是这样。
省虎真的是为了扶持他记忆中的那个贫困村庄，才一直留在灰色地带的翡翠市场，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的话。
那这么多年他绝不可能默默无声。
通过某种方式将这笔钱打到了那个村子。
只要上网，就会留下痕迹。
这样巨大的数目，就算分好几批给出去，也不可能不会没有转账记录。
换句话说，警方就能够通过追查这数笔钱的转入地，找到这座仿佛只存在于回忆中的村庄。
同样想到这一层的郇诚立刻分秒必争的冲了出去。
法医室门，这一次是真的关上了。
慕光看着那张已经彻底丧失了生机的脸。
“我的协议并不会因为一方的死亡而终止。”
听故事的人变成了讲故事的人。
慕光道。
“我会帮你把你未说完的故事讲下去。”
裹尸布轻轻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