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干什么?”
慕光轻蔑一笑。
“这种脏兮兮的衣服留着还有什么必要,你难道还准备穿吗?”
孔惊堂脸色气的铁青。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慕光唇边的笑消失了。
孔惊堂突然发现。
一旦笑意从那双黑棕色的眼睛中逝去,青年整个人就会显得异常冰冷。
慕光很明显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凉薄的盯了孔惊堂两秒,忽然毫无征兆的伸出手,从他怀中抽出了那个纸袋。
孔惊堂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突兀的举动,惊慌之下,双手猛然用力攥紧。
但已经来不及了,慕光已经从他手中硬抽出了袋子。
“你干什么?!”
孔惊堂怒极攻心,双手撑住轮椅扶手,他竟然一时之间想站起来。
但那双残疾的腿早已派不上任何用场,孔惊堂腰椎处猛然炸开一道钻心的疼痛,逼得他脱离摔回了轮椅上。
慕光对他痛苦的表情毫无反应。
青年就跟没看见一样,径直走向垃圾桶,将装着警服的纸袋,抬手毫不留情的丢进了垃圾桶。
“慕光!”
孔惊堂的脸扭曲了。
他不管不顾的朝前伸出手去,情绪极其激动想要阻拦对方的动作。
但却反而由于猛然挣动的重心失衡,扑通一声从轮椅上摔了下去。
孔惊堂挣扎着从地上直起头来。
眼前的光影被一道漆黑的身影所笼罩。
孔惊堂一顿,缓慢的抬起头来。
青年用面无表情的站在他面前,静静垂眸注视着他。
“那是我的衣服……你凭什么扔了它?”
漆黑的身影蹲下来,变成更浓重的一道墨色。
慕光冷漠的望着他,声音不大不小。
“孔惊堂,你还打算在轮椅上待多久?”
孔惊堂眼中凝聚着仇恨和愤怒。
“你算什么东西?你根本就不懂……”
如果他是在别的地方摔倒的话,负责看护的警员一定会惊慌失措的扑上来。
立刻把他扶回轮椅,嘘寒问暖。
但青年却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他只是这样安静的注视着他,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他所提出的问题。
可是孔惊堂却已经没有力气等待他的答案。
受伤的半截脊椎支撑不住上半身的重量,他艰难的喘息了一会,就虚弱的爬回了地上。
“我不懂。”
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孔惊堂瞳孔定了定,他喘了半口气,刚想发声。
头发末梢却瞎扯着头皮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力道。
慕光忽然抬起手,揪住他的头发,强行逼迫他仰起头来和自己四目相对。
“站起来。”
他竟然让一个双腿瘫痪的残疾人站起来?!
孔惊堂被这句话定在原地,他抬眸,眼中浮现出震惊。
慕光神态依旧冷漠。
“我不懂,也懒得懂,毕竟我对你过去的经历和阴影不感兴趣,也不想探究你内心有多么痛苦和挣扎。”
青年眼底浮现出平静和坦然。
“但你必须要站起来。”
慕光你的声音不急不缓,淡漠与强硬奇迹般的并存。
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
“孔惊堂,你不能永远活在轮椅上。”
孔惊堂喉咙里像堵了团塞水的棉花,他愣愣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琉璃般的眼睛,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那双黑棕色的眼睛凝望着他,却又像是透过这双眼睛和那个年轻的孔惊堂对视。
有什么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
穿过无数生死相近的战斗和十余年光怪陆离的岁月。
“对塔罗组织的三次围剿行动全部失败,主谋毒枭逃亡在外,而缅北出现了新型毒物,并且已经流入境内……”
孔惊堂瞳孔微微战栗着,他听到那个声音说。
“我知道你的战友全部死在了那片土地,英魂可以安眠,但你不能。”
那声音像是炼狱深渊的恶魔,却又仿佛是天堂高高在上的审判者。
“而杀死他们的凶手——毒物,仍然在这个世界上逍遥法外。”
那个声音坚定的宣判道。
“孔惊堂,你要为他们复仇。”
孔惊堂被地狱和天堂全部拒之门外。
无论是恶魔还是审判者都不愿意接纳他。
那道声音强行把他留在了人间,不允许他踏出这片尘世分寸,并且死死下了命令,要求他为战友也为自己复仇。
其实孔惊堂已经听过太多类似的话,甚至能够预料到下一句内容。
他以为那个声音会说。
——“你的战友不希望你永远活在愧疚和自责里。”
但那个声音说的却是。
“你的愧疚和自责一文不值。”
孔惊堂指尖发抖,他颤颤抬起头。
眼前漆黑的影子不知何时已经让开了,无比耀眼刺目烈日晒在他脸上,刺的他双目生疼,几近流泪。
那声音依旧在响,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冷酷绝情,亦不带有任何安慰。
“你的战友根本不需要那种东西。”
孔惊堂发现自己的声音正微微颤抖。
“可是我…我走不出来……”
“我没让你走出来。”
那个声音说。
“孔惊堂,我让你站起来。”
孔惊堂瞳孔不可避免的放大了。
那个声音在他脑海深处撞击,发出无比清楚又连绵不绝的回音,一字一顿,带着某种不可抗力。
“如果从过去走不出来,那就不走出来。”
原本已经彻底丧失知觉的双腿忽然传来无比鲜明的刺痛感。
孔惊堂猝然无比清晰的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缓慢却绝不停息的,从他双腿的骨头和血肉中一点一点翘起。
那是将他和轮椅钉在一起整整十年的铁钉。
“你虽然腿断了,但你眼能看,嘴能说,上半身能自由活动,大脑能自主思考。”
声音像是尖锐的羊角锤,不顾他的嘶吼和痛苦,硬生生撬开了那枚已经和血肉长在一起,无比根深蒂固的钉子。
“你不需要以你学生的成绩为荣,因为你还有用武之地。”
血淋淋的铁钉终于拔出来。
孔惊堂对上青年的眼。
他终于找到声音的源头。
那是慕光,却也不是。
那是年轻的,第一次踏上缅甸战场的自己。
年轻的孔惊堂借着青年的眼和他说。
“你的战斗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