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考不知道，侗阳乌并没有按照他所说的将毒贩的东西还回去。
他太相信侗阳乌这个结义兄弟，又因腿伤疲于奔命，以至于再也没有回过那片麦田。
而侗阳乌将那袋毒物，那辆被遗弃的车，连同那车上所有东西，都被他藏在了那间茅草屋。
那些星空下的誓言和童年的回忆，在他眼里都如同不值一提的过眼云烟，连同另一个少年的一颗真心，埋葬在了茅草屋下。
童年的情谊就此堕落为了罪孽的温床。
至于胡考，直到接受慕光神秘的邀请，坐在这里的那一刻，胡考都不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
他不知道从现在开始的短短的十几分钟，将颠覆他整个人生。
就像他并不知道，那座麦田上的茅草屋早就因为还田造林工程不复存在。
或许童年的记忆已经淡化，但塑料的自然分解需要整整两百年。
沉眠在地底的秘密揭露于阳光之下。
警方通过调查那代化合物包装袋内部上的指纹，也确定了胡考和侗阳乌的关系。
胡考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他从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
他为这个哥哥付出了前途，付出了健康，付出了一切。他甚至想要通过自杀来堵住一切真相和秘密。
可惜百般谋划，求而不得。
那些重大牺牲在对方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
他不是个好人，却是真的想当个好弟弟。
但可惜的是，却遇到了假哥哥。
“真没想到啊，你还留的这一手。”
郇诚得意的拍了拍慕光的肩膀，笑道。
“你怎么猜出来侗阳乌一定会照你的想法干的？”
慕光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道。
“因为……他确实不在乎啊。”
他抬起眼睛，却见谭设君皱着眉毛走来。
下一秒，什么东西在肩头上沉甸甸一落。
“怎么穿的这么薄？”
慕光：“？？？”
慕光盯着落在自己肩膀上的外套，又抬头看了看正对自己头顶的暖气出风口，莫名其妙的看向谭设君。
“咳，就算室内有暖气，也不能这样乱来。”
谭设君欲盖弥彰的咳嗽了一下。
但其他人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尤其是穆晖。
他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在慕光一开始加入刑侦大队时，洪局要特地叮嘱他们要好好照顾一下。
和这人呆的久了，才发现确实要好好“照顾”。
除去那完全不规律的一日三餐，自打加入刑侦大队以来，慕光就因工伤进进出出医院手术室数次。
还有前段时间那场公路上玩命一样的追击战……
穆晖无语，穆晖叹息，穆晖掩面。
那可真是想想就让人心惊肉跳。
“你身体不好，平时要多注意点。”
郇诚也叮嘱道。
眼看剧情的走向越来越不对劲，慕光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抬手抚上肩膀上的外套，顺口接道。
“我看你是被刚刚胡考震到了，我和他可不一样，我又不会像他那样傻，连该不该添衣服的事都不知道……”
谭设君却摆手忽然打断他。
“什么叫你跟他不一样？你觉得胡考很傻吗。”
办公室的气氛一下子肃静下来。
从缝隙里溜进来的冷风吹动窗帘。
在场一时竟无人说话。
郇诚也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他眼底露出试探的神色，缓缓偏过头问道。
“慕光，你刚刚……就没有感受到什么吗？”
慕光不解的皱了皱眉。
“什么感受到了什么？”
郇诚凝视着他的双眼。
“除了从逻辑上的理性判断之外，你对胡考的举动就没有其他的理解吗？”
慕光定定的注视着他。
胡考傻吗？
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单从理性的角度分析的话，胡考这样盲目信任他人，以至于连将自己都搭了进去的举动，确实不合常理。
但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常理”存在的。
神经复杂的大脑中，总会有什么东西影响人类的判断。
每个人心里都或多或少有些特殊的东西，而对那些东西的衡量和抉择，是不能够用寻常的规律判断的。
而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越发聪明也越发复杂的人类给予了这些具有非凡意义的东西，新的定义。
我们将内心对这些东西下意识的偏向，乃至于做出“不合常理”举动的原因，概括为——感情。
慕光安静的注视着郇诚，却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郇诚眸中的失望一晃而过，他和谭设君在心底一直暗暗有着猜测。
尽管没有达到彻底丧失情感功能的地步，但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处中，他们也能隐隐约约的感受到，慕光在感情领域上，或许是和常人不同的。
不说曾经，就单论胡考这个案件。
尽管没有到让人扼腕激叹的地步，但目睹了这样一出悲剧，人心里多多少少也是该有一些触动的。
但慕光……
“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气质清冷的青年平静的说，仿佛这出悲剧在他眼里没有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慕光摘下了披在肩膀上的外套，轻轻搭在谭设君的手臂上。
青年垂着眸，浓密的眼睫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案件还有很多收尾工作要做，而这个问题不是你们该关心的。”
慕光近乎冰冷的拒绝，但还没等谭设君等人觉得不适，已经转过身的青年就又回过头来。
皎洁的月光下，肤色苍白的青年向他们轻轻一笑。
那个笑容温柔又疏离，就好像冰冷的假面下，有什么难言之隐而无法像他们解释一样，和往日那些讽刺的冷笑和假笑截然不同。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深处悄无声息的破裂开了一般，慕光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似的遥远。
“天快要亮了，我要休息了。”
郇诚神色一愣。
黎明的光芒落在市公安局院前的瓷砖上，他这才意识到，这漫长的黑夜已经要过去了。
已经走出了两步的青年又笑了笑，他道。
“还有，各位，元旦快乐。”
谭设君如同反应过来一般，他惊讶的看向曙光破晓的窗外。
天空已经不知何时飘下了雪花。
啊。
原来，今天已经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了。
元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