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霄重新低下头。
他锐利的双眼紧盯着在漆黑的警车车厢中,散发着刺目白光的手机屏幕。
银白的屏幕上。
赫然是面不改色站在一旁的慕光,以及已经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失去呼吸的鬲宵晖的尸体。
鬲宵晖双眼瞪的死大,他趴在地上,正对着镜头的一侧脸颊上刻满了惊恐。
而最令人心惊肉跳,恐惧不已的。
是鬲宵晖额头正中间,一个残忍至极,还冒着股股鲜血的黑洞。
那伤口边缘凄惨至极,也新鲜至极。
季霄握紧了手机,他面色紧绷。
他毫不怀疑。
在这所有看到这张照片的人中,只要不瞎的人都能猜的出来。
——那是一枚弹孔。
而身居镜头正中央。
被拍摄者格外照料的,神色淡然冷静,甚至眉眼间晕染着些许冷漠之气的慕光。
那冷冰冰垂下的寒冽的眸子,正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地上刚刚倒下的,新鲜的尸体。
他单薄的唇线紧抿,单手插兜,右手指尖捏着一枚黑色外壳的耳机。
尽管慕光没穿警服。
但他左胸胸间的那一枚由深蓝和鲜红勾勒而成的警徽,却在房内冷色灯光的照耀下格外明目。
明晃晃的,昭示着他的身份。
季霄锁紧了眉。
警察,弹孔,罪不致死的犯罪嫌疑人。
这里面任何两个字组合在一起。
都能让那些新闻媒体,编出无数五花八门,乱七八糟,离谱至极的报道。
季霄根本不敢想象,这张照片如果再这样不加掩饰的流下去。
会对慕光,乃至于刑侦大队,整个市局,造成多大的影响。
季霄脸色冷的发僵,紧盯着手机屏幕。
他心里分明清楚至极。
此时此刻盯着手机,既不会产生任何作用,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尽管黑夜之中,为了隐蔽尚未开启灯光的警车车厢内漆黑一片。
手机屏幕散发出的冷白色光芒刺的季霄眼睛生疼。
但凝视着照片上慕光冷肃苍白的侧脸。
季霄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开。
“慕前辈……”
季霄垂着眼眸,喃喃自语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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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天幕越发浓郁。
像一张柔软光滑的巨大黑色丝绸,将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了黑暗之下。
“滴答——”
“滴答——”
警车电子显示器上,时钟的指针拨回现在。
郇诚神色严肃,他白皙的手指扶着警车车门,肃然道。
“现在怎么办?”
郁仪和穆晖等人皆是沉默不语。
就在数秒之前。
愤怒的游行人群注意到了这辆停在宽阔无人的路边,极其显眼的警车。
混乱之中。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愤怒的暴喊。
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人们,迅速将尖锐的矛头指向了郇诚等人所在的警车。
郁仪脸色冰冷了到极致,他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冷盯着围堵着警车四周,几乎将整个警车包围的市民。
虽然有警校神枪手之称,但穆晖毕竟还是年轻。
第一次遇见这样混乱无序的状况,他心里一时也有些拿不准。
穆晖眼中的不知所措一晃而过,他脸上带起了几分慌乱,转头向郇诚求助道。
“郇法医,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郇诚微微收紧了手指,他心中无奈的想。
应该怎么办?
我也想问应该怎么办。
如果这些不是受到无良新闻和谣言迷惑的,并且确确实实,遭受到了人身财产安全威胁的无辜市民。
而是一群社会暴徒或恐怖分子。
警方有成千上百种方法,解决现在的困境。
郇诚沉下了脸。
但问题就在于——他们不能出手,也不应该出手,用暴力制止这些游行示威的人群。
警察存在的目的。
是为了维护国家的安全。
是为了保障社会安全的秩序。
他们如今坐在这辆警车上,挨着秋末最后一波毒蚊子的叮咬。
在深夜加班,不远万里的赶这么远的路。
就是为了早日破解案件,抓住引发社会恐慌的罪魁祸首。
是为了守护整个顺安市的平安。
愤怒的人群怒骂着,叫喊着。
见警车内的警察既没有下车,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怒发冲冠的人群将手中的示威牌高举。
——“啪啪啪啪!!”
无数张大小不一的手掌,猛然拍在了警车窗户玻璃上。
郇诚偏过头,他脸色冷凝,与窗外某个愤怒的市民四目相视。
“你们凭什么包庇凶手?!”
“把公正和和平还给我们!!”
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郇诚听不见那些市民的话。
却从唇形读懂了他们的怒火。
“咔吱咔吱吱吱——”
警方车下,不知何处突然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噪音。
在拥挤的人群的推搡之下,警车剧烈的摇晃起来。
如此荒诞无稽的冤枉,和无辜承受的怒火。
纵使是脾气一贯很好的郇诚,心中都忍不住升起了燥火。
他紧绷着唇,无声的握紧了手,指尖没入掌心。
——警方绝对不能对无辜的市民使用暴力。
人民警察的任务是保护公民的人身安全、人身自由和合法财产,保护公共财产,预防、制止和惩治违法犯罪活动。
他们从警校毕业,日复一日接受那些艰苦的训练。
不是为了要向自己保护的对象动手的。
——他们手中的链铐对准的是那些伸向无辜群众的,犯罪分子的手。
警方的每一颗子弹都为了正义而鸣响。
“咔哧咔哧——”
尽管没有出现像电影中世界末日那般,被怒气和恐慌充斥了大脑的人群,像是失控一般,举起手中的重物袭击警车。
但在如此可怖的人流量之下。
郇诚他们所乘的这辆警车长时间承受剧烈的摇晃。
依旧即将不堪重负。
而除了要担心警车的承受能力以外,郇诚还要顾虑游行群众的安危。
郇诚坐在摇晃不断的警车内,指结分明的五指不得不握紧了车把手,以此来保持平衡。
怎么办?
郇诚攥紧了手,他神色肃穆,紧盯着窗外拥挤在警车一侧的市民们。
怎么办?
倘若警车当真发生侧翻。
不仅坐在车内的警察会受伤 。
更为严重的,是堵塞在警车车厢另一侧的,被愤怒占据了内心的市民会因为无法及时避开,受到伤害。
如果车内的某个人会读心。
此时此刻听见郇诚的心声,一定会感到非常惊讶。
明明无缘无故受到伤害的是自己那一方,但郇诚心中此刻,担心的却仍是“加害者”的安危。
“咔嚓!”
“咔嚓嚓!!”
警车车体突然猛的一震。
穆晖瞬间抓紧了车把手。
坐在警车车内的警察无一例外的,都霎时间冷下了脸。
郁仪脸部肌肉崩的极紧。
尽管他面上沉默不语,但额角微微凸起的青筋,却显示出了他内心复杂的情绪。
【公平和正义何在?!!】
哐当一声巨响。
拥挤在一起的人群,互相推搡着。
不知是谁,一片无序中,没够拿稳手中的牌子,哐当一声摔在了警车的前挡风玻璃上。
郁仪双眼瞳孔瞬间紧缩。
怎么办?!
——“全部蹲下!!”
就在此刻,远方突然传来一声怒喊。
郁仪神情一愣,眼中划过一丝惊愕。
他坐在驾驶座上没动,却抬起了头,举目向传来声音的方向望去。
一道醒目的白光,自远处而来,穿透了茫茫黑夜。
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暗色之中,红蓝交替闪烁不断的灯光骤然将一片夜色照的发亮。
暴乱的人群条件反射般停了下来,他们一同转过了头。
于是,郁仪身下的警车不再摇晃。
郁仪黑色瞳孔倒映着,那辆疾驰而来的警车。
车窗里透出一个面色严肃冷硬,五官锋利硬朗的男人。
他一手扒着车窗,一手握着一个警方专用的扩音喇叭,半个脑袋都探出了车窗外。
响亮的警笛声在转瞬间猝然划破夜空。
那警察眉头一如既往的紧锁。
郁仪从来没觉得,那一身穿的凌乱不堪的警服这么顺眼过。
——是谭设君。
在接到了季霄发来的紧急消息后,谭设君正准备前去处理慕光和鬲宵晖死亡照片泄露的事情。
但还没等的急他挪步。
李局的火烧眉毛的电话便再一次炸响了整个办公室。
不知道是谁提前在新闻上动了手脚,早在季霄他们接触到那条有公众号推送的新闻之前。
远在通往护城河畔路上的,街边公寓的一众市民就在第一时间之前的第一时间,提前知道了这则消息。
护城河畔捞出的浮尸一事的凶手尚未捉拿归案。
无差别随机杀人案件本就闹得人心惶惶,官方刚刚做出谣言澄清。
人们的心情还未平复。
而就在这个紧绷关头,却又传出了疑似警方为草草结案,杀死存疑嫌疑对象。
并包庇凶手的消息。
案发现场离自己如此近。
护城河畔愤怒的市民们一下子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