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慕光这样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明白呢？
郁仪坚定的想到。
但这世界上所有命运线的发展，却总是这样出乎意料。
事与愿违。
慕光不仅没有主动报警，甚至都没有向他们发出任何一个求救信号。
郁仪怎么也没想到。
慕光竟然真的就这样赤手空拳的去迎战，连警方作战行动组都要小心了再小心，警惕了再警惕的危险犯罪分子。
如果不是负责追踪慕光行动路线的警员，提前发现了古城墙旁山丘上的不对之处，并且及时向上级汇报。
以至于才让警方有了充足的时间做出战略和准备，往古城墙山丘调遣了特别行动支队。
但如果他们没能率先做出反应，派遣这支队伍呢？
郁仪喉结剧烈的滚动了一下，他重重的喘了口气。
那慕光……
急救车刺耳又尖锐的警笛声在耳旁挥之不去，郁仪坐在紧跟着急救车后边那辆警车上。
这个点，顺安街道和马路上的车都不算多。
在警车的一路开道和护送下，急救车全速前进，畅通无阻。
顺安市人民医院后门。
“急诊呢？！叫急诊科的都过来！马上准备肾上腺素！”
“这名患者的心脏没有反应了！快！医生，赶紧上除震仪！”
“怎么回事？这个警察的心率都已经飙到两百了！负责这一排商混的护士长呢？现在到底还有没有空余的手术室？！！”
……
警报声，呼救声，防弹衣和装备从身躯上拆下来的声音。
无数嘈杂而烦乱的声音搅在一起。
郁仪独自侧坐在警车驾驶座上。
他微微弓着身，两条长腿自然的放下来，手臂搭在膝盖上。
警车车门大敞着，深秋萧瑟的冷风，全都毫无遮掩的横灌进来。
郁仪却像是感觉不到冷，他抬起眼眸，眼球爬满红血丝，双眼看着有些发红。
青年的话在耳畔一遍又一遍回荡。
“我很抱歉，我不会再……”
不会再……
不会再什么了呢？
是不会再未经批示，就带着尚未痊愈的伤口擅自离开医院病房？
还是不会再独自奔赴危机四伏的前线，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状况？
郁仪垂目看着自己沾满了鲜血的掌心，他死死皱紧了眉心。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慕光到底为什么不向他们发出求救信号。
是觉得和自己大吵一架以后已经彻底闹掰了。
还是说他根本从心底就不信任警方，觉得即使自己发出求救信号，也不会有人来救他……
曾经在夏岱渊办公室中就产生的疑虑，再一次在郁仪心中翻涌起来。
但这些问题最终都只会烂在肚子里。
郁仪心里很清楚。
被抬上救护车的前一刻，慕光之所以会伸手拉住自己的衣袖，说出这样一句不明不白的话。
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了。
就像全麻过后，人类大脑中迷糊不清的生理信号一样。
那是只有在意识模糊之下才会吐露的真言。
而等到手术结束，慕光从这种混混沌沌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他就再不会向自己说出一个相关的字了。
深秋时分的冷风倏地灌进袖口，在皮肤上激起一层凉飕飕的鸡皮疙瘩。
郁仪抬起手，猛然搓了一把发红的眼睛。
“郁教官？”
一道语气中带着疑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郁仪仰起头。
对上穆晖不解的目光。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穆晖困惑的问他。
“没什么。”
郁仪语音沙哑，他偏过脸，避开了穆晖困顿而充满探究的视线。
“大家的情况怎么样了？”
郁仪站起了身，他低声道。
穆晖的神色中骤然染上了一层伤感，他垂下眸，道。
“参与战斗的警员都多多少少负了伤，有几个情况有点……非常不好。”
穆晖声线压的很低，他眸中浮现着难移忽视的悲伤。
“接到通知的时候，我原本还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作战行动……”
穆晖的语气猝然愤怒起来，他倏忽握紧了拳头，压低的眸子中流露出怒火。
“谁知道那群混蛋的火力竟然这么猛，他们是怎么……”
郁仪摆了摆手，打断穆晖的话道。
“那群毒贩使用的武器不一般。”
郁仪墨色的眉眼冷的像冰，他眯了眯眼眸，寒声道。
“那群家伙不是普通的毒贩子，他们的车，装备，枪械，几乎比我在缅北前线见到那一批更新。”
这个世界上，军事武器的更新速度远超常人想象。
而如今，这群犯罪分子手中拿到那一批武器，显然已经和几年前不是一个概念了。
穆晖眼底划过一道惊愕之色，他神色中带上了几分难以置信，震惊道。
“比你当初见到那一批还要先进？那这群人岂不是……？！”
郁仪沉着脸，纵使他再怎么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但现实就摆在面前。
郁仪神色冷肃，他点了点头，冷冷的道。
“没错，他们可不是国境线里那些躲在阴沟里像过街耗子一样的麻叶贩子。”
郁仪眼神发凉，神色冰冷到了极点，他沉声道。
“那群人是缅北的雇佣兵。”
穆晖呼吸猛然一滞。
“雇佣兵。”
这个在和平国度里，与普通人相隔十万里，甚至有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接触到的名词豁然出现在面前。
不由得让穆晖觉得自己在做梦。
一桩交换凶杀案，怎么就扯到了缅北雇佣兵身上？！
穆晖只觉得大脑一阵阵发懵。
忽然，他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低下头撇过视线，喃喃自语道。
“先进的武器装备，缅北的雇佣兵……那慕哥会不会是因为……”
郁仪转过身来，皱着眉问他。
“你刚刚说什么？”
穆晖顿了一下，才抬起头来看向他。
年轻警察的声线中带着些许不确定。
“我是说，慕哥……会不会是因为知道此行非常危险，所以才不告诉我们的？”
郁仪瞳孔猛然一震。
他愣怔的注视着穆晖，心头无数思绪转瞬及过。
是啊，如果慕光提前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呢？
他知道自己即将交锋的对象，知道即将面临的危机四伏，生死一线的状况。
同样他也清楚，警方在仓促之中，不可能做好迎战如此凶神恶煞对手的准备。
“扑通。”
“扑通。”
郁仪神色愕然，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内一声一声跳动。
他做出了无数个假设，设想了无数种情况，却独独没有想到这种。
如果……
深秋凛利的风声在耳边呼啸，又激荡起医院后门无数奔驰而来的警车，和嘈杂的人声。
所有声音都在穆晖提出这个预想的难以瞬间悄然远去。
郁仪恍惚的凝望着虚空。
如果——慕光是在保护他们呢？
………………………………………………………………………………………………………………………………………………………………………………………………………………………………
“保护你们？”
冷冽而孤寒的声音在病房中响起。
青年冷清清的眸子缓缓转动，最终落在郇诚身上。
慕光唇边牵起一个冷漠的弧度，他笑了笑，但那笑意却不答眼底。
青年淡漠的靠在病床床背上，神色安之若泰的道。
“别想的太多了。”
慕光眼眸深处不带一点温度，他轻声道。
“我是为了保护我自己。”
郇诚目光复杂的注视着他，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却被身后的一名警察打断了。
“慕警官，缉毒支队的队长想要和你谈谈。”
那名警察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道。
缉毒支队的队长？
郇诚一愣，他探出的指尖停顿了一下。
郇诚缓了缓，最终还是从椅子上坐起来，在走出病房房门的最后一秒，他忽然转过身来。
那双浅色的眸子直视着躺在病床上的慕光，郇诚缓声道。
“慕光，警察擅自行动是违纪行为，即便你提交了请假申请，但谭队还没有批准。”
郇诚的声音中带着些浅薄的无奈和遗憾，他凝视着青年苍白的脸庞，顿了顿，道。
“总之，由于这起案件已经牵连到了国境外的毒贩，引起了上方的高度注意，慕光，你如果真的有什么难处的话，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郇诚缓缓叹了口气，他闭了闭眼，道。
“你早晚都要对自己的行为，向市局上级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的。”
慕光没有回答。
病房里，秋日温和的阳光洒在床头。
一寸一寸点亮了青年消瘦而冰冷的侧脸，那脸颊上还带着几道刚刚结痂的伤痕。
迎着午后温暖的阳光，慕光闭上了眼睛。
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青年自嘲似的牵了牵唇角。
这又该从何说起呢？
就在思绪飘荡之间，警方特设病房的房门，咔嚓一声响了。
病房内走进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男人。
他五官轮廓硬朗，一身缉毒队笔挺的制服。
慕光转过头来，脸上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漠和平静。
他冷漠的眼眸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那人脸上。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