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露出一个礼貌而疏离的笑容，眸色却冰凉的像是海洋上浮沉的薄冰，他轻声笑道。
“刕队长。”
刕炎高大挺拔的身影停在病床前，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将窗外的那丝阳光都遮的严严实实。
刕炎垂下眼，冷冷的注视着慕光。
“慕光。”
刕炎紧皱着眉，叹了口气。
他从后面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刕炎神色肃然，道。
慕光微不可查的笑了下，他缓缓移开那道目光，悠悠的道。
“你想要听我说什么呢？”
刕炎皱着眉头，他深吸了一口气，眼底染上了几分不耐。
“慕光，不要卖关子，你知道我现在的工作有多繁忙。”
刕炎抬起眼眸，冷冰冰的注视着青年道。
“你不是犯人，我也不想把你当成犯人来审，但我今天也不是抱着探望病人的心态来找你的。”
慕光唇角的弧度忽然一凝，那点浅薄的笑意在他苍白的面容上瞬间消失了，如同从未存在过。
刕炎浑然未觉这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变化，他的眸光公正端明。
“但你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么可疑。”
慕光转过了脸来，他抬起凉薄的眸子，紧抿着唇，沉默的盯着刕炎。
刕炎的视线毫无避讳，他定定的注视着慕光，神色冷肃的道。
“慕光，看在过往的情面上，缉毒支队上级不想对你做什么，但你最好一字一句的把最近以来发生在你身上的这些事情都交代清楚。”
“犯人？”
青年忽然从鼻腔出泻出一声冷哼。
他抬起那双黑棕色的眸子，眸色在不知何时染上了几分刻薄和讽刺。
“刕队长，你们就拿这样的例子和我相提并论吗？”
刕炎闻言微微一愣。
午后单薄的阳光下，慕光透亮的眼珠缓缓转动，最终定格在刕炎硬朗的面容上。
他的神色有些微妙，青年嘴角勾起一个冷笑，寒声道。
“我可疑……”
青年唇边牵起讥讽的弧度，他盯着刕炎，忍不住笑了两声。
“刕队长，你倒是说说，我哪里可疑了？”
慕光那双层次分明的眼眸，一瞬不移的紧紧盯着刕炎。
他语线平静而淡然，但那双眸子却凉的彻骨。
刕炎被这双眸子刺的顿了顿，他低声的道。
“你私自行动，并且和毒贩扯上关系……”
慕光忽的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冷冷的凝视着刕炎，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慕光微微歪过脸，但声音却浸透着冰寒刺骨的冷意和滚烫的怒火。
“刕炎，我是杀了人还是贩了毒？你凭什么端着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审我？”
慕光猛然一把掀开了身上的病服！
“撕拉。”
衣物被扯碎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中格外突兀。
刕炎的呼吸刹然间一滞。
连病服带病服下缠绕在腹部层层叠叠的纱布，都被慕光用力一把掀了起来。
只见那白色的纱布上还浸透着点点干涸的血迹。
刚刚结痂的血肉混着新生的皮肤，都瞬间被他扯的血肉模糊。
刕炎惊愕不已的抬起眼，注视着慕光。
尽管这突然暴起的举动像是发了疯。
但慕光冷漠的双眼却始终紧盯着刕炎，他的声音平静而残忍。
“好好看看这道伤口。”
慕光的眼神发着狠。
他就像是不知道疼一样，强硬的拽过刕炎的手，强行将他将手掌贴在自己腹部那道已经是第二次开裂的，血淋淋的伤口上。
但这举动却不是在自证清白。
刕炎手臂在霎时间绷直。
他条件反射的猛然挣了一下，但指缝间湿润粘稠的触感，瞬间就让他僵住了手。
刕炎震惊的，满眼不可思议的缓缓抬起眼眸。
青年正冷冷的盯着他。
“刕炎，你才是缉毒支队的队长，你难道不清楚他们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吗？”
慕光的声线带着些诡异的扭曲感，他盯着刕炎惊愕的瞳孔，忽然笑了一下，道。
“也是，刕队长，他们和你平常见到的那伙毒贩子可不一样。”
……那是比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更加疯狂残忍，道德扭曲的疯子。
是比人性沦丧的犯罪分子，更加极端冷血，利益熏心的暴徒。
慕光的眸色几乎冷的要结冰了，他盯着刕炎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
“我曾亲眼见过，他们是如何抛开孕妇的肚子，掐死尚未出世的胎儿，然后再将那塞满了毒物的死胎再塞回母亲肚子里……”
普通的字词却在此刻组成一句句惊心动魄的句子。
慕光冰冷的目光犀利如刃，他寒声道。
“你不知道人在极端的痛苦之下发出的声音是怎样声嘶力竭，你更不知道，人在缓慢的痛感煎熬之下，能苟延残喘坚持着熬多久，才能咽下那最后一口气……”
慕光手下猛地一拽，硬生生将刕炎的距离拉近了几厘米。
“而这个……”
慕光分明没有任何实物感的声音，却在此刻如针如芒。
就仿佛每一个字的背后，都浸泡着浓稠的鲜血和不为人知的极端痛苦。
他手下猝然发力，紧攥着刕炎的手掌又向下重了几分。
刕炎指尖倏地一顿。
.
他不敢直接抽离手掌，生怕对慕光腹部的伤口造成二次伤害，却又不能任凭狠劲上来的慕光硬拽着他的手往下按去。
刕炎的手臂绷紧僵直在半空中，他硬生生别住了劲，但甜腥的鲜血还是顺着指缝流出来。
青年的神色却满不在乎，剧烈的钝痛感从腹部传来，但慕光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就仿佛这具肉体同他毫无瓜葛一般。
慕光唇边带着怪异的弧度。
“这个……只是他们留下的，最不起眼的杰作罢了。”
刕炎定定的看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慕光的眸色翻涌着暗色，他的口气近乎已经有些极端了。
“刕炎，你知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对待你们这些缉毒警察的？”
慕光的语气在忽然之间奇怪起来，刕炎敏锐的注意到，他原本暗藏着怒意的声线在此刻有些发颤。
“那群雇佣兵的手段，和你平常接触到的完全不同，对待你们，他们会……”
刕炎突然抬起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了慕光的手腕。
他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的凝视着慕光，正色道。
“慕光，无论他们有多危险，又或者会做出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我们都是要面对的。”
刕炎神色刚正不阿，他眼中没有丝毫的惧意。
“我们作为缉毒警察，和他们之间的这场战斗避无可避。”
刕炎闭了闭眼睛，道。
“这是我们的职责。”
慕光的眼中蓦然流露出笑意。
“职责？”
慕光悠悠把这个词在唇齿间重复了一遍。
就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他冷笑一声道。
“那群毒贩雇佣的都是世界各洲最强大残暴的雇佣兵，他们手中的武器不知领先了警方多少倍……”
慕光眸中的轻蔑和反讽转瞬即逝，他好笑的反问。
“战斗？”
青年的唇齿勾着笑意在打劫之间消失殆尽，他凝视着刕炎的双眼，神色冷若冰封。
“你拿什么和他们战斗？”
刕炎却摇了摇头，他握紧了慕光的手腕，短暂的闭上了双眼，穆肃道。
“即使毫无胜算……”
刕炎睁开双眼，他坚毅的注视着慕光，语气坚定不容后退。
“我们也会去战斗。”
慕光不再说话了。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盯着刕炎看了一会。
许久，他才冷漠的开口，可抛出的却是问题。
“刕炎，当初在句青忧的别墅前袭击我们的那群犯罪分子的线索是不是断了？”
刕炎神色一怔。
慕光凝视着他，他的神色淡漠而冷静。
青年眯起了眼眸，接着说道。
“当时在句青忧别墅门前爆发了那样激烈的枪战，谭设君所坐那辆警车上肯定留下了子弹弹头。”
慕光的声线中充满了理性。
“而这些子弹弹头和古城墙旁山丘上，在和独占交战后留下来的弹壳产生了吻合。”
青年神色平静淡漠，觉得转瞬之间就把刕炎来到这里近一半的理由都猜的透彻无比。
他缓缓推断道。
“你发现了他们的雷同之处，于是，就想从我这得到新的线索。”
不仅如此，我们也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
凝望着慕光那副对自己全然不在乎的神情，这句话在刕炎喉头悠悠滚了一圈，最终还是被咽了回去。
慕光并不在乎自己。
刕炎心里默默的想道。
这句话即使是说出来，也不会对于劝说他吐露真相，起到任何作用。
刕炎考虑了一下，他注视着青年的双眼，再度开口道。
“慕光，我们……”
“够了，慕光。”
忽然，一道苍老而严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刕炎心头一震，他有些难以置信的转过头去。
洪局一身穿的有些陈旧的警服，正被这首沉默的站在警方特护病房门口。
身经百战，面对残酷毒贩都临危不乱的刕大队长在此刻算是彻彻底底的愣住了。
好极了。
刕炎心中绝望的想。
这下子，市局上级竟然直接亲自找过来了。
但洪局却并未如他所料。
老局长只是抬起眼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那道充满威严的目光很快就从刕炎身上移开了。
洪局沉甸甸的视线在病床上青年腹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停留了几秒。
他眼底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洪局顿了顿，他清了清嗓子，紧锁着眉头转过脸对门口的警卫喊了一声。
“你，赶快去把医生叫过来！”
随后，他无奈的朝后摆了摆手，示意刕炎道。
“行了，刕炎，你先出去吧，有些话我单独和慕光说一说。”
床上面色苍白的青年闻言挑起了眉，他松开了一直紧按着刕炎的手。
慕光抬起脸，微微上扬的眼角轻轻挑起。
他神色平静安然，姿态放松。
那双冷清的眸子意味不明的盯着站在病房门口的洪局，仿佛在期许好奇，他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刕炎高大的身体站起来，他沉着脸，藏着些迟疑的视线在病床上的慕光和洪局之类来来回回周转了几次。
刕炎显然是不知道洪局同慕光之间隐秘的关系的。
但眼见顶头上司已经下了逐客令，刕炎攥紧的拳头一握再握。
掌心里，并不属于他的血液粘稠而湿润，但最终，刕炎还是不得不服从命令。
倏忽，刕炎毫无征兆的微微弓下身子，他侧头在慕光耳边，用只够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的道。
“如果洪局要为难你，你就说这是缉毒支队委托你的特殊任务。”
慕光淡漠的眼珠霎时间微微一晃。
他眼中蓦然划过一次令人极其难察觉的愕然之色，忽然抬起脸来。
但刕炎已经攥紧了拳头出去了。
转瞬之间，偌大的病房里就剩下了洪局和慕光两个人。
慕光安若泰山的坐在原处，在那一瞬间的愕然后，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自然。
眸子中没有半点的歉意或惧意。
慕光就这么定定的注视着洪局，没有丝毫要开口的意思。
不知沉默了多久。
还是洪局率先打破了这份令人尴尬的寂静。
“小慕啊……”
洪局一开口就是懒散散的大道理调子。
慕光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洪局慢慢悠悠坐在刕炎刚刚坐过的那把椅子上，丝毫不在意自己刚把椅子的原主人赶了出去。
他注视着慕光，语重心长的道。
“小慕，我知道你着急，那你也就不能这样一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冲上去跟他们硬碰硬啊。”
慕光冷傲的眸子缓缓转动，他的视线悠悠落在洪局脸上。
“那不然我该怎么办？”
慕光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洪局，开口道。
青年的神色安之若素，那双常年沉寂的眼眸中，就连此时此刻也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但洪局却读得懂那极端冷静之下，压抑已久的疯狂和怒火。
他凝视着面前的年轻人，觉得熟悉又陌生。
这是在围剿行动中为警方立下汗马功劳，数年如一日潜伏在暗色世界中，为警方传递线索，从战场上归来的楷模英雄。
却也是从黑暗炼狱里摸爬滚打，一路从弱肉强食的法外之地，撕扯着爬上来的嗜血困兽。
洪局定定的注视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警察。
他是英雄，却也是野兽。
“慕光，我知道你习惯一个人行动，但这里不是缅北。”
洪局淡淡的道。
慕光黑色的瞳孔微微一紧。
洪局抬手捏了捏眉心，他接着说道。
“我知道，你肯定使用了某种特殊的方法锁定了毒贩的位置，我也清楚，让你讲出事情来龙去脉是不可能的。”
慕光神色平静的注视着他，但眼眸深处却翻涌着另一种色泽。
洪局缓缓叹了口气，道。
“那对你来说也是另一种伤害。”
慕光对此不置可否。
洪局抬起眼来，注视着他。
他神色中带着点对后辈的慈祥和怜惜，但音色中，依旧是长年久居领导职位，不容置疑的坚决。
“但小慕，能让你不惜翻窗都要离开去交锋的对象，也一定不会是普通的毒贩子。”
洪局眼神冷肃。
“你至少要告诉我，你遇到的到底是谁，以后让我们警方能够做出准备。”
慕光一言不发的盯着他，他忽然开口道。
“你来见我之前，是不是已经见过谭设君了？”
洪局的声音骤然一顿。
慕光轻轻偏了偏脑袋，他语调平静的道。
“谭设君谭队长告诉了你，我提前申请了三天假期的事情，所以你们才会因为我提前知道了什么情报。”
洪局的声音骤然紧绷起来，他苍老而深邃的双眼闪着光，紧紧盯着青年。
“你真的知道他们提前的举动？”
慕光安之若素的注视着洪局，他的语气似乎带上了点笑意。
青年微微扬起脖颈，凑近了洪局，他轻飘飘的道。
“你觉得呢？洪局。”
青年腹部伤口的血液尚未凝固，一股浓郁刺鼻的血腥味瞬间缠上了洪局的鼻腔。
洪局心头猛然一震，他眼前不由得浮现出第一次见到慕光的场面。
可现在的慕光却忽然出声扰乱了他眼前的回忆。
“那些人的身份没你想的这样复杂，他们都是冲我来的。”
青年满不在乎的笑了笑，眸子却冷的像冰，他冷冷的道。
“他们是我的仇家。”
慕光的神情处之淡然。
早在得知那个男人尚未生死的消息时，他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慕光面上的表情毫无异常，他平静的心想。
既然那群疯子的目标是我，那我把其他人牵扯进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洪局却骤然沉下了脸来。
只一瞬间，他浑身上下的气场便截然不同，每一根花白的发丝之间都刻满了庄严和严肃。
洪局盯着青年，他沉默了片刻，语调穆肃的道。
“无论你的仇家是谁，但只要那伙毒贩威胁到了普通老百姓的安全，那他们就都是中国缉毒事业的必将铲除的毒瘤，也是你我共同的敌人。”
洪局正色凝视着他。
“慕光，我知道你或许在顾虑着什么，但纵使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够配合警方调查，也至少要告诉我们，威胁国家安全的那些人的身份。”
慕光抬起眼眸，沉默不语的注视着他。
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一寸一寸的消失了。
空旷洁白的病房内，刹那间只剩下了消毒水和医药刺鼻的味道。
青年警察始终保持着沉默。
许久。
就在洪局站起了身，以为慕光不会配合，打算起身离开的时候。
慕光突然出声道。
“那个人回来了。”
洪局的脚步猛然一顿。
他眼中划过一丝难以置信，震惊的转过身来，愣怔的注视着病床上的青年。
午后的阳光在此息之间，彻彻底底从房间内消失了。
宽阔的病房内瞬间变得昏暗无比
青年的眸子闪烁着冰冷刺骨的寒光。
他的眼神冷的刺骨，微微上挑的眼尾透露着残忍而不善的狠意。
他像是在此刻倏忽揭下了那层人皮的伪装，露出了那总比表面显露出来的冷漠和理性更残忍的本质——
医学研究表明，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的杏仁核，和海马一般情况下会出现结构和功能异常。
也就是说，他们在控制情绪和情感，与控制记忆和情感回忆的方面上，几乎完全没有自控能力。
因此，通常情况下，这世上所有的反社会型人格，都是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
慕光偏了偏头，他的神色中倏地带上了些意味不明的杀意，那双黑棕色的眸子冷冷盯着洪局。
“我对剥夺别人的生命没有兴趣，但洪局……“
“哐当当当——！”
一阵医疗车轮子在地上剧烈的滚动声突然闯进了病房。
伴随着不知名医生和护士急切的脚步声，猝然撞进耳来。
但病房内的两人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新鲜伤口暴露在外而产生的血腥味，虽然比不上战场上的浓重噎人，却也足够令人胆战心惊。
慕光的语调中浸透着寒意，他紧盯着面前满脸难以接受的洪局。
他细细咬着牙齿，轻声的，一字一顿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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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安市市公安局。
刑侦办公楼内。
门口常绿的樟树，在晚风的呼啸下，一层一层拍打起浓郁的绿色的波浪。
郁仪叼着烟站在走廊上。
那根烟没有点燃。
郁仪微微眯着眼睛，晚风吹拂起他平整额头前的黑发。
他两条手臂自然的搭在栏杆上。
不知在想着什么。
就在此刻，郁仪，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平稳的脚步声。
他转过头去。
“……谭队。”
谭设君幅度很轻的点了下头。
他懒散的靠在走廊栏杆边，从口袋摸出一根烟，扬起下巴凝视着郁仪。
“郁教官，原来你也抽烟啊。”
郁仪无所谓的笑了笑，他移过视线。
“干这一行的，哪有不抽烟的？”
“怎么没有？”
谭设君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