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光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
震碎耳膜般的耳鸣在他脑中剧烈回响。
他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密室——变了。
和他当初在缅甸隔着监控镜头看的那个密室不一样。
原本的设定中,在到达第二个密室后,闯关者必须想办法补全盒子上的凹层。
密室没有提供什么卡片。
——但提供了钳子。
空无一物的密室中能够充当和卡片相同作用的,兼具硬度和尺寸的东西只有一个。
想要逃出去的人必须用密室提供的钳子活生生拔下自己的指甲。
四个空隙,十个指甲完全足够。
红日下,站在缅甸监控屏幕面前的慕光讽刺的想。
瞧,设计的多么贴心。
既能够满足通关第二间密室的要求,还不影响下一关。
而在此之前,这样惨绝人寰的通关方式他只在电影中见识过。
和那些被隔绝在腥风血雨生活中,与时代脱轨的卧底不同。
慕光遇见王诺的那一年不过二十岁,他也曾接触过缤纷多彩的世界。
但和那些无忧无虑生活在和平国家里的同龄人也不尽相同。
在那个其他人还在校园里抢饭打篮球的年纪里,他已经收割了人生的第一个头颅。
他没能按照原先计划的那样,入党,读研,评选奖学金。
他对未来的所有计划都仓促的中止在一辆火车上。
火车载着少年的梦跟命。
一去不返。
但他拿到了远比奖学金更有价值的东西。
比如一把开了刃的匕首。
比如自由进出武器库的通行证。
比如由厉鬼亲手奉上的,通往一条不归路的门票。
他从那条死路上拉回了很多人。
但自己却永远的留在了那条路上。
而现在,他要把这两个年轻的警察从那条路上拉回来。
慕光握紧了口袋中那个被捏扁的一次性塑料杯,神色发冷。
人心中能够拉下的底线远能比电影所呈现的更低。
原本固定在地上,避免了一切暴力获取钥匙途径的黑盒已经可以自如取放。
但这不是放任。
而是威慑。
爱曼纽可能不会时时刻刻盯着他们。
这只恶魔的性格残忍自大,他忙着处理林青山,没有功夫像在缅北那样欣赏闯关者的惨状。
此时此刻,或许还在为困住了自己而洋洋得意。
并且,从这个密室的机关做工精细程度来看,爱曼纽大抵也没有那个时间去安装监控。
但生死一线之际,稍有松弛都可能会丟掉性命。
慕光在心底无声无息笑了笑,他闭了瞬眼睛。
还真让他得意到了。
如果在这间密室的只有他一个人,那根本不需要费任何心思。
且不论这样简陋的设备能否拦住凶名赫赫的慕总管。
倘若真让慕光独自解决这个机关,他大概会直接砸了那黑盒。
他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满手血腥的恶鬼从来不屑于遵守人间的规则。
他就是规则本身。
可现在他不是一个人。
慕光阖了阖眼。
——还是不要额外生枝比较保险。
青年的指尖在口袋中捻磨了一下。
他原先的打算是利用乾天亦那把小刀割开塑料,裁剪成恰当的大小塞进凹槽。
以此卡住内部的机关,打开黑盒。
但现在……
慕光抬过头,眼风扫过季霄,他身上的气场在此刻冷然的有些过分了。
“季霄,留在这。”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语调太过冰冷了,青年眸光闪烁了一下,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听话。”
“不行。”
一向对青年的话说东不往西的季霄忽然强硬起来,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体,整个拦在青年面前。
堵死了回头路的所有通道。
“让开,季霄。”
青年皱起眉头。
“抱歉,但这个命令我不能同意,前辈。”
慕光已经没什么耐心了,他语速加快,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愤怒。
“你还知道这是命令?”
青年的实力已经不比缅北当年了,他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后辈。
倏忽意识到,倘若作为刑侦大队战力天花板的季霄真打算跟他来硬的,他恐怕毫无办法。
季霄虽然从来没在他面前动过手,但慕光很清楚,作为特别人才被特招进刑侦大队的这个年轻警察单论战斗力,大概整个市局都没有人能够和他相匹敌。
青年压低了声音,那宛若寒冰般冰凉的语调下仿佛藏着一股同岩浆般滚烫的怒火。
“你是个警察,季霄,服从命令。”
季霄脚底下像生了根,钉在原地不挪分毫。
慕光简直觉得头都要炸了,他勉强压抑的怒火,却还是忍不住气道。
“你为什么非要拦在这儿?”
季霄一动不动的盯着他,蓦然反问,“那前辈为什么非要一个人去找?”
慕光一下子止了声。
季霄原先那样谦卑中带着讨好的眼神消失了,他像是脱下了羊皮的野狼,露出了自己原本真正的面目。
“从第一个房间开始,你就一直这样游刃有余,像是知道所有的机关一样,每一个关卡的解决方式都清清楚楚。”
年轻警察的声音泛着从未所有的冷肃,如同质问一般,带上了公安审讯犯人时常用的辞套。
“你为什么对这个密室这么了解,前辈?”
慕光不说话了。
季霄那双绿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着光,让人想起黑夜森林中掠食的野兽。
几乎半分钟后,青年才缓缓开口。
他语调清凛,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和寒意。
“这不是你能知道的事,季霄。”
季霄唇毛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随后就仿佛泄气的气球一样,忽然将头砸在了青年的颈窝上。
慕光:?
乾天亦:?
空气陷入了迷之死寂。
乾天亦表情一片空白,他愣愣的看着人高马大的季霄微侧过头,将脸整个埋在慕光肩膀上,露出一大截脆弱的脖颈。
“我不是在怀疑你,前辈。”
绿眼睛小狼吸了吸湿润的鼻子,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
“我只是担心你。”
慕光呼吸一滞,他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你总是说你没事,你很好,但只要我们转过身一个不注意,你身上就又会多出新的伤口……”
耳边的季霄委委屈屈的控诉绵延不绝。
“我们难道不是同伴吗?你为什么就不能试着多相信我们一点?”
慕光像被一台被维修工遗忘了几十年没刷油的卡壳的机器一样僵在原地,原本准备将季霄揪起来的手悬在半空中。
他原先已经做好了和季霄硬碰硬的打算,却没想到对面压根不按套路出牌。
这一出可怜兮兮的表演将他拍的不上不下,吊在半道上,生生别过一口气。
那只僵持在半空中的手掌无助且不知所措的弯曲了几下,最终还是认输般的落下来,拍在了季霄脊背上。
慕光浑身僵硬的给季霄顺毛。
“……没有、不相信你们……季霄…你先起来……”
季霄抽了抽鼻子,扬起脸来,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绿眼睛,眼巴巴的注视青年。
“那前辈现在还有一个人去吗?”
青年连连摇头。
他被拿捏的死死的,现在只要能让季霄放开他,他愿意做任何事。
“一起去,一起去。”
季霄吃准了青年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继续发动可怜攻势,再接再厉追问道。
“那前辈和这间密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慕光这次沉默了一下,随后长长吸了口气,略感头疼的揉揉眉心。
“我以前……在执行其他任务的时候,进过这种密室——它们构造很相似。”
季霄盯着他看了半响,才“哦”了一声,缓缓重新直起身体。
重获四肢和躯干自由的慕光如蒙大赦,几乎在季霄直起身体的瞬间就后退一大步,远远和他拉开了距离。
“不是,兄弟?”
乾天亦猛的搓了把脸,强制将自己从这似梦非梦的场景中抽离出来。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们……”
乾天亦话音未完,便被季霄转头一个眼刀扫过来。
那双绿色的眼睛戾冷干燥,哪还有半点刚刚可怜巴巴的湿意?
乾天亦:………
我操!谁来把这个恶心人的东西丢出去!!
慕光喘了口气,他缓了几秒,将视线重新投回那个精巧的黑盒上。
“凹槽中间的隔片有三个,也就是说我们起码要找四张卡片。”
季霄摸了摸下巴。
“刚才过来的路上我看见了一个,那还有三个在哪?”
除了把他们关进这里的罪魁祸首之外,没人知道答案。
“原路返回找找吧,你们俩……”
慕光将左手连同原本就收在口袋中的小刀和塑料杯埋的更深了些。
乱七八糟一大堆东西挤在狭小的口袋中,将衬衫表面都撑的鼓鼓囊囊。
他转头看了二人一眼,在对上季霄那双祈求的绿眼睛时顿了顿。
“你们两个……跟紧点。”
眼见青年已经回过身去,季霄的表情才慢慢恢复正常。
他不拘小节的挠挠后颈,转头看到乾天亦看鬼一样的眼神。
“搞什么?”季霄冷着脸不耐烦道。
“你搞什么?!”
乾天亦表情看起来快炸裂了。
他颤颤巍巍指了指青年背影,喉结艰难的滚动了一下,难以接受道。
“你就不觉得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