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
“外面这么冷,你不进去吗?”
郇诚独自过来举杯道。
慕光一个人站在阳台边,闻言,他转过身来,手臂懒洋洋的靠着围栏。
晚风吹动他黑棕色的发梢,那双清冷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郇诚。
“其实感觉还不错的,对吧?”
郇诚突然说。
他没有点明,但两个人却不约而同的明白了话题的中心是什么。
“也许吧。”
慕光垂下眸,摇了摇手中的热红酒。
杯中摇曳的暖融融的红酒倒映出那双神色不明的眼睛,他犹豫了片刻,忽然没头没尾的道。
“吴骥说,市局就是你们的家。”
郇诚微微顿了一下,随后眼中荡起笑意,他温和的注视着慕光,道。
“只要你希望,也可以是你的。”
慕光抬起脸来,屋内的光芒落在他眼里,惊动了那片漠然,以至于让郇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那简直像是即将支离破碎的水面。
青年短暂的笑了一下,道。
“可我不能希望。”
上次为了填补那所谓的情感模块时,他失去了人生中所有的伙伴。
那这一次呢?
慕光不敢赌,也不能赌。
失去情感并不意味着失去情绪。
他只是比一般人更加冷静,理性——但他也是人,他也会痛。
他懂得什么叫做失望,懂得什么叫做难过。
他知道从同伴心脏中溅出的鲜血沾在脸上的时候,是多么粘稠滚烫,他也会在面对死亡威逼,子弹划过脸颊的那一刻感到惊恐。
倘若你去过精神病院,你就会明白。
越疯的人,越会伪装成正常人。
而在来到这里之前,慕光伪装了整整二十年。
正常生活中每一个该有的反应,人际交往里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只要他想,他能模仿的事无巨细。
他装了太久,以至于面具都不知何时牢牢镶嵌在了脸上。
甚至夜深人静的时候,慕光也会觉得恍惚。
“那些笑容,悲伤,感动……真的都是装的吗?”
没有谁能够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甚至包括他自己。
但在找到答案之前,他依旧不能停下。
他活的太通透,他知道人类是群体动物,一个人,无法单独脱离于社会而生存。
他对照着社会广义上的正确方向,人们是那样希望的,他也那样做了。
直到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掀开了他的伪装……
微光从那双清漠的眼眸中消失,慕光闭了下眼睛,他转过头看向屋子里。
谭设君已经喝大了,他不再皱着眉头,于是,平常一贯被他压榨的吴骥和穆晖便大着胆子上前捣乱。
那张英俊硬朗的面孔上,此刻沾满了面粉。
镜头一变。
莉迪的脸已经被画成了花猫。
栗海镜和贺弘一毫无顾忌的往对方脸上拍面粉,他们已经展开了一场面粉大战,豪迈的动作丝毫不在意明天早上市局内部清洁工的心情。
镜头再移。
季霄双颊浮着一层酒红,他开了瓶新酒,放荡不羁的一条腿都踩在了椅子上……
望着这温暖而又热闹的一幕,慕光笑了笑,道。
“很感谢你们的邀请,我今天晚上过的很高兴。”
或许他此刻的感受不是假的,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就像手中那杯热红酒一样,表面看起来温暖醇香,但只有将他真正咽进肚去的慕光知道,那剧烈的酒精会对他本就不怎么健康的胃部造成多大的刺激。
在他把那个嗜血的恶魔拖回地狱之前,他有必要将自己的一切维持成谎言。
青年抬手将空杯子放在阳台的小桌上,他道。
“天已经很晚了,我该回去了。”
那些美好灿烂的时光,终将都要用寂寞和孤独来偿还,他已经在这里留恋了太久,再不回去,他就要还不起了。
郇诚却伸手拦住了他,他平稳的声线中带着些说不出的感觉。
“现在就要走了吗?”
郇诚问。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爽快的答应,就已经代表着拒绝了,往日里善解人意多智近妖的郇诚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慕光微微皱眉,转过身看向他。
青年显然也不明白他要搞什么名堂,迟疑的点了下头。
郇诚嘴角突然扬起一个有几分狡诈的笑容。
他放下杯子,拍了拍慕光的肩膀,在他耳边神神秘秘的说道。
“反正你一个人回去呆着也是呆着,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根本就没有给他选择的时间,在慕光还没有反应过来,沉溺于有第二场惊叹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已经被郇诚带出了门外。
车上的暖气一阵接着一阵扑在脸上,慕光无可奈何遮住了出风口,他闷闷的道。
“你要带我去哪?”
郇诚手握方向盘,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的路段。
“到了你就知道了。”
沿途的路段人越来越少,一段比一段黑,等到慕光下车的时候,凝视着那一排排整齐的墓碑,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做梦都没想到。
在这跨年夜,郇诚竟然在半夜三更把他拉到了这种地方。
迷惑、惊讶、不解、难以置信、甚至带着一点点说不清的愤怒,慕光转过脸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光注视着郇诚。
“你确定没来错地方吗?”
郇诚抬眼,他的目光落在那门头鲜红的四个大字上,喉结滚动了一下。
“没错。”
慕光的脸色骤然冷了下去,他皱起眉毛,那副神态和刚刚在市局办公室里真诚轻笑的模样截然不同。
“烈士墓园可不是开玩笑的地方。”
慕光语气中泛着冷肃之意,明明是没有感情的人,但此刻的神情却不知为何忽然严肃了起来,周身的温度都冷了几度。
“没开玩笑。”
郇诚冲他笑了下,他忽然转过身,从车的后备箱中翻出了些什么。
“不瞒你说,我每年都来这里。”
慕光的视线跟随着他的手而动,青年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有些不耐烦的道。
“你到底是来这干什么的?”
郇诚终于从后备箱中翻出了他想要的东西,他直起身。
扬了扬手中细细长长的烟花棒,薄唇轻启。
“放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