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那锋利的目光聚焦在身后的犯罪嫌疑人身上。
那双眸子冰冷的像是久冻不溶的寒冰，那寒冰之下，似乎隐藏着怒火。
仿佛已经因为郇诚刚刚那通电话怒不可遏。
但他说出来的话却和那通电话中的内容没有半点关系。
“胡考。”
慕光神色冷漠，他冷冷的注视着面前的犯罪嫌疑人，语调没有半点起伏。
“你知道那家早餐店的老板是什么样一个人吗？”
慕光突然毫无征兆的道。
胡考和站在慕光身后的莉迪表情皆是一愣。
他们显然都没有预料到剧情竟然会这样发展。
正常人听到了“社会恐慌”这样恐怖的字眼，会表现的如此无动于衷，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冷漠吗？
胡考皱起了眉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刚才那通电话到底有没有打通。
而慕光的眸子深处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此时此刻，他仿佛已经全然将电话中的紧急事件抛在了脑后。
慕光注视着犯罪嫌疑人的双眸，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般，神色自若的道。
“你杀死的人名字叫做郑迁，他少时参军，参加无数大大小小的战斗，在受伤不得不选择退役后，他成为了一名石油工厂的工人。”
“但是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郑迁又恰巧碰上顺安市市改，为了守护顺安市的自然环境，工厂关停，而他也自愿辞去了工作。”
胡考的眸色沉了几分。
他嘴角的笑容消失，那张脸恢复了原先那种阴沉。
身强力壮的犯罪嫌疑人抬起头，沉默的注视着面前的警察。
“之后，就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样，郑迁结婚，生子。
慕光垂眸注视着胡考，眸中的一丝冷光一晃而过。
“不过命运就是这样充满了阴差阳错，年轻的郑迁夫妻又遇上了人口生育。
“由于已经孕育了两个孩子，为了心爱的妻子，郑迁自愿选择了结扎。”
慕光的音调没有任何起伏和波动。
宛如人工智能的语音播报一般，客观，理性，不夹杂任何私人的情绪。
但反倒正是这样像机器一般不带感情的声线，令人听起来更觉得胆战心惊。
“但他充满巧合的人生并没有结束，郑迁的妻子还是怀了孕。”
慕光眼中闪过一丝无人发觉的复杂情绪，他的眸色暗了几分。
“但是，他们的房子还是离医院太远了，郑迁不惜选择结扎也要保护的妻子，最终还是由于抢救不及时，突发羊水栓塞永远的留在了手术台上。”
慕光语气平静的道。
“当然，那个早产的孩子最终也没能留下来。”
胡考瞳孔微微一颤。
毫无疑问，他联想到了自己那个由于没钱去医院，大出血死在家中的工友的妻子。
冷白的审讯灯下，那双靠着手铐的宽大手掌无声的攥紧了。
站在审讯室门前的莉迪眉峰微微一动。
她抬起眼看过去。
莉迪原本以为慕光会注意到犯罪嫌疑人这微小的变化。
但慕光的瞳子都没有哪怕移动一下，他只是原地不动的站在审讯桌前，定定的注视着面前的犯罪嫌疑人。
慕光从容不迫的道。
“郑迁为了救妻子和那个早产的孩子掏空了所有积蓄，尽管他最终什么都没有留下，但他也没有因此怨恨任何人。”
慕光的眸色深处沉寂的如同一片无人居住的荒林，他面不改色的接着说道。
“但发生在他身上的厄运并没有就此终结。”
慕光语调平缓，他凝视着犯罪嫌疑人的双眼，不紧不慢的道。
“郑迁独自抚养长大了两个孩子，而他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他的大儿子郑古，走上了和父亲年轻时一样的道路。
在这间分明四面封闭，连一扇窗户都没有，透不进来任何风的的审讯室里。
墙面上投下的灯影却忽然微微晃动了一下。
这一下仿佛是莉迪眨眼之间，睫毛阴影产生的错觉。
但她却又觉得，这悲哀的故事，似乎是上天都不忍心听下去。
慕光却语气平淡，那双微凉的眼中甚至带着些不近人情的冷漠。
他缓缓道。
“但遗憾的是，在十年前的一起胁迫了多名人质，情节极其恶劣的银行抢劫案中，身为军人的郑古，为了保护人质而不幸牺牲了。”
胡考的眼中划过一道震荡。
他放在审讯椅上的指尖微微一动。
慕光接着开口，讲述这个悲哀的故事。
“郑迁几乎失去了一切，但他没报复任何人。而是在警方抓捕并处置了杀死他儿子的抢劫犯之后，在警察局对面，开了一家早餐店。”
胡考下巴的轮廓线微不可查的抽搐了一下。
慕光波澜不惊的声音遥远的像是来自另一个地方。
“郑迁为人广受好评，他会为加班来不及吃饭的民警留灯，会帮助无家可归的乞丐，甚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资助了几个大山的贫困儿童。”
“而他牺牲的儿子每年发下来的抚恤金，全部被他分毫不差的捐给了慈善组织。”
连站在较远处的莉迪都听懂了这段话的言外之意。
这样一个和你无冤无仇的好人，你为什么要杀害他呢？
慕光的声音里不夹杂任何私情，他语气平静的道。
“在郑迁遇害的前半年，他久经荒芜的人生中，终于遇到了另一位挚爱，这个曾经为祖国和家庭付出了一切的男人，终于打开了自己的心扉。”
慕光冷冷的凝视着他的面孔，淡道。
“而就在上个月，郑迁的小儿子刚刚从国际知名名牌大学毕业，顺利取得了研究生学位，并且还带回来一个学识渊博，才貌双全的女朋友。”
慕光冷淡的眸子凝视着面前的犯罪嫌疑人，他语气中不带着丝毫的责备，格外平静的说出了一个假设。
“如果……”
分明没有受到任何一个人的责怪和怨怼，胡考的瞳孔却自顾自的猝然一晃。
如果……
——如果不是你。
他本应当和第二位妻子拥有一场幸福浪漫的新婚旅行。
或者是站在家门口，眉眼弯弯的迎接学成归来的儿子和外来的儿媳妇。
——如果不是你动了手。
他应该站在早餐店的门口微笑着忙里忙外，店里面的正墙上会挂上一张洋溢着幸福和温馨的一家四口的全家福照。
他甚至或许未来有一天，能够在早餐喷香的蒸汽中，慈爱的摸一摸自己孙子的脑袋。
可他现在却一个人孤独的躺在昏暗冰冷的小巷里。
在肮脏的地面上和粘稠的血腥气中，伴随着腹部尖锐的疼痛感离开人世。
——如果不是你……
胡考的眼睫微微颤动，他低下了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
慕光却道。
“如果郑迁那晚没有走进那个幽深的小巷，我们今天就不会见面。”
胡考眸色一顿。
他的喉咙颤抖着滚动了一下，抬起脸，注视着慕光的瞳孔。
胡考神情微微一怔。
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他才恍惚的发现，那双不带任何温度的，但瞳膜看起来起码是还具有层次感的眼睛深处——
实则暗的让人心惊。
黑漆漆的瞳孔深处，像是藏着另一个只剩下黑暗的世界。
无悲无喜，无情无欲。
如同漆黑一片，投进一颗石子都听不到回响的，深不见底的深渊。
胡考手臂上的汗毛无缘无故的竖起。
从另一个世界里传过来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胡考。”
深渊在呼唤他，胡考闻声不由自主的抬起了脸。
慕光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面前的犯罪嫌疑人。
神色淡漠的道。
“现在告诉我，郑迁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凝视着慕光冰冷的面色，胡考的面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闭了下眼睛，终于点了点头，承认道。
“是我杀了他。”
“动机呢？”
慕光的眼中夹杂着审视和冷漠，他微微俯下身质问道。
胡考顿了顿，他疲倦不堪的垂下头，低声回答道。
“我……一直在倒卖曾经干过活的工地上的废铁……”
胡考深深的闭上了眼睛。
“……被他撞到了。”
慕光直起身来。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坐在审讯椅上的胡考。
转过身，对早已被消息震惊的呆愣在一旁的莉迪冷冷的道。
那语调中不知不觉的带上了几分命令的语气。
“把刚刚犯罪嫌疑人招供的笔录全部汇报上去。
慕光眼中划过一道并不引人注目的迟疑之色，他接着补充道。
“再去给谭设君打个电话，就说杀害郑老板的凶手落网招供了。”
已经被眼前的一幕震惊的莉迪丝毫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
她手里还抱着一堆资料。
啪一个立正，就像还在警校上学面对教官是一样标准的敬了个礼。
声音响亮，应声道。
“是！”
慕光低头看了一眼腕表，脑海中再次回荡起郇诚焦急如焚的声音。
—— “消息传的太快，外面现在整个都乱了套。”
——“人们都觉得这是无差别随机杀人！整个社会都陷入了恐慌！”
这一次，没有人再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