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警车开回顺安。
案件细节对接和法院开庭审判都进行的无比顺利。
白堕对其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整场审判仅用了短短三十分钟,如水到渠成般的自然流畅。
甚至就连法官都觉得吃惊,他从没见过如此配合认罪的犯人。
天蒙蒙亮。
刑场。
白堕直视着黑洞洞的枪口,枪口深处像是藏着一轮新的太阳。
他眨去眼中将溢出的热泪,闭上眼睛。
枪响了。
白堕睁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正坐在柔软的土地上,背后靠着那棵村门口的桂花树。
金黄灿烂的桂花落下来,和着暖烘烘的阳光洒了一身。
白堕愣了两秒,然后猛的站起身来。
他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和震惊,但下一瞬又被一阵轻柔的力道按了回去。
白堕抬起头。
两条缠着红头绳的麻花辫,在他眼前摇啊摇。
桂花树下桂花落。
九岁的桂花声音里带着甜丝丝的笑意,歪着头问他。
“小酒子,你今天要教我念哪首诗?”
白堕愣愣抬起眼。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走出大山,登上舞台时身旁环绕的音乐。
是萧。
是箫。
那被箫声吹出来的调子像是在哭。
白堕嘴唇轻轻的颤,却不敢唱出声,惶恐一语成谶,被老天当了真。
可那箫声依旧在响。
那箫哭着。
“十万大山困我身,死前又梦那年春。”
…………
这出轰轰烈烈的连环杀人舞台剧终于落下帷幕,市公安局的警方也终于有功夫喘口气儿。
离开了常日晴朗的桂花村,刑侦大队的刑警们就不得不举起雨伞。
拜某个乌鸦嘴所赐。
顺安好不容易停下的雨,又滴答滴答下个没完。
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慕光挂掉谭设君今天饭点打来的第三个电话,他抬眸看了一眼便利店墙上的表。
指针已经指向了数字七。
正值晚餐点。
眼瞅着第四个电话铃声又响起,慕光不耐烦的随手拿起冰柜里一盘冷饭,拍了张照发过去。
敷衍的打下几个备注文字。
“正在吃。”
还在出差的谭设君看到这条短信和照片的那一瞬间,差点气的捏爆手机。
要知道,为了改掉青年这个不好好吃饭的坏习惯。
谭设君直接自掏腰包买了一台小冰箱,不由分说安到慕光常住的那间酒店房间里。
我们日理万机忙的要死要活的谭大队长,甚至还亲手做了足够吃一星期的备餐。
将这台不大的小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谭设君那五星级大厨的水平做出来的预制菜,营养均衡,荤素搭配,开火加热即食。
就是高配营养师过来看了,也说不出一句不好。
……可偏偏就是有人不配合。
对此,慕光只是摊摊手,给出了仅有两个字的解释。
“麻烦。”
谭设君气的额角青筋蹦起了迪,他强压着脾气问。
“开个火就能吃的东西,哪麻烦?”
慕光无奈道。
“可是酒店没有电磁灶,想开火就要下楼去用公用厨房。”
昏暗的天色中。
青年看着哗啦啦下雨的窗外,神色平静漠然,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孤寂和悲凉。
“想要下楼就先要走路,想要走路就要先换鞋,然后套上外套,穿过长长的走廊乘坐电梯,付出很长一段时间去等待;如果电梯被占用,还要拐个弯去反方向的逃生出口,走楼梯到最下层的公用厨房;使用过程中可能要排队,可能会碰上意外的故障或维修,付出新的等待,最后吃完以后再重复这个过程:上楼、脱鞋、换外套,还要收拾并清洗使用过的餐具和鞋袜。”
……
谭设君愣愣的看着这张倒映于窗户玻璃的苍白的脸,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一长段话他光是听着都觉得累。
谭设君从来没想过,“吃个便餐”这种稀疏平常的事情,会在青年眼中变得如此疲惫。
他生平头一次感受到抑郁患者眼中的世界。
在他看来,只是动动筷子动动腿就能轻易完成的事情。
原来在双向情感障碍患者的世界里,居然还有这样复杂繁琐的程序,和如此多要承担的突发状况与代价。
北方的天气下了雨就降温。
哪怕是火辣辣的夏季,气温也能在几小时之间骤跌十几度。
可是室内的中央空调还一如既往的在放。
谭设君觉得身上冷。
他沉默了一会,站起身来,将自己的外套搭在青年削瘦的肩膀上。
“碗筷不想收拾可以攒着一起给我,电梯如果忙的话就多等一会。”
谭设君哑声道。
“你住的酒店那么贵也没什么人,就算穿着睡衣和拖鞋下楼也无所谓。”
看着那双骤然抬起的,望着他的,写满了惊讶却又疲倦的眼睛。
谭设君无可奈何的笑笑,宽慰道。
“如果觉得酒店不方便的话你可以随时搬回市局宿舍,或者让吴骥看看能不能给你在市局跟前租个房子。”
他将外套在青年肩头紧了紧,努力挤出个笑来,让自己看上去尽量温和点。
“……倘若你实在觉得麻烦的话,我把饭做好,然后给你送过去也不是不行。”
青年拗不过他,眼角露出无奈,笑着答应了他。
但谭设君知道青年没有照做。
他还想问。
但他清楚青年已经不会再说了。
谭设君忽然想起曾经和郇诚的谈话。
在谈到慕光的双向情感障碍时,郇诚沉思了许久,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比喻。
“慕光的世界,和我们隔着一层玻璃。”
谭设君当时并不明白,那现在他却忽然觉得郇诚的比喻很恰当。
慕光的世界跟他们隔着一层玻璃。
尚未成年的慕光也曾跌跌撞撞的跑到玻璃面前,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敲。
他太聪明了,也太早熟了。
他猜的到自己未来会有什么下场。
所以他敲了,他喊了。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挣扎和求救。
可听到的人没当回事,愿意当回事的人没能听到。
明明只要有人来,他就会说。
只要有人愿意,他就会开门。
可惜没有。
谭设君仿佛看到年轻的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