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光没有做出正面回答。
他移开了视线,不动声色的道。
“杀害鬲宵晖的狙击手位置位于小通法制频道电视台公司,三点钟方向的一座酒店上。”
慕光神色淡然平静,他短暂的闭了闭眼,随后从容不迫的开口道。
“这座酒店的名字非常耳熟能详。”
慕光睁开那双眼尾微微上挑,凛利如冬风的眼睛,道。
“它叫做——盛和酒店。”
莉迪惊讶的睁大了眼,她满面难以置信的道。
“慕警官,你是在开玩笑吗,盛和酒店?!是我知道的那个盛和酒店吗?”
慕光神色冷静的点了点头,他唇角意味不明的微微冷笑了一下,眼中划过一道嘲讽。
确定道。
“没错,就是那个传说中只有上层阶层和富豪权贵才有资格出入的盛和酒店。”
莉迪呼吸一滞。
一时之间,她心中闪过无数乱七八糟天马行空的想象。
——“也是,以那群人的身份地位……怪不得能动用阻击。”
——“等等等等,如果鬲宵晖得罪真的是那些惹不起的资本家和权贵?那他们现在应该怎么办?这案子还查的下去吗?”
莉迪只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
“盛和酒店”四个字就像薄荷糖砸进了可乐瓶。
咕噜咕噜呲的莉迪大脑发懵,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简直连站都要站不稳。
但身旁一个身姿挺拔高挑的身影却忽然抬起了有力的手臂,稳稳的扶了她一把。
莉迪一脸恍惚的抬起头来。
果然是郇诚。
他这下是彻彻底底皱起了眉毛,与其带上了几分嗔怒和责备。
“莉迪,如果撑不住了就不要硬挺着。”
莉迪拍了拍脑袋,她满面倦容,竭力的想要恢复头脑的清醒,却是无济于事。
最终,莉迪还是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她垂头丧气,有些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回去休息吧。”
站在郇诚身旁的谭设君垂眼瞥了她一眼,神色平淡的道。
莉迪蜷紧了掌心。
她低着头,缓缓从一众身形高大的警察中间穿过。
——“盛和酒店的电梯只有刷特定的门卡才能使用,所以说,犯人来自盛和酒店?”
季霄烦躁的捏了捏皱的死紧的眉心。
“那倒也不一定。”
靠在桌子旁的郁仪抱臂,他抬起眼皮,冷冷清清的开口道。
“别忘了,这种高端酒店来来往往的人身份复杂,不仅有客人,也有服务生、酒店员工 、厨师……”
郁仪眼中夹杂着怀疑和冷漠,他肃然道。
“还有修理工。”
谭设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浓郁漆黑的眉眼压低,低声赞同道。
“没错,阻击杀害鬲宵晖的嫌疑人不一定就能够确定为那些酒店客户。”
谭设君眯了眯沉淀着暗色的眼睛,低声道。
“犯罪嫌疑人完全可以伪装成修理工货酒店工作人员混进酒店内部。”
……
莉迪与一个怀里抱着案件监控的男性警员擦肩而过。
从额头边耷拉下来的刘海遮住了她晦暗不明的脸颊。
所有人都在忙着讨论盛和酒店的相关信息。
即使是往常最温柔细心的郇诚,此时此刻都皱着眉头捧着一大叠资料,神色严肃的与其他人讨论案件。
喧闹的刑侦大队办公室中。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向门外走出的,身材纤细的女警的表情。
莉迪紧紧抿着嘴,眼底划过一丝低沉的失落与不甘。
为什么……她就是个女孩呢?
莉迪暗暗咬紧了牙齿,眼中满是不服输,却又不得不委曲求全的色彩。
从高中毕业后报名警校,到在警校接受训练,再到之后进入公安单位实习。
莉迪一直处于警方核心工作的边缘人物之位。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竞争过。
但男性与女性之间,与生俱来的生理差距并不是靠后天的努力就能追平的。
平均水平下,女性的上肢力量只能达到男性的百分之六十。
这意味着,在所有的擒拿训练中,身材单薄瘦小的莉迪都会处于男性同学下风。
一般情况中,正常男性的肌肉力量要比女性大两倍左右。
这意味着,在所有体能测试中,莉迪永远也不可能在相同标准下达到男性的成绩水平。
科学研究表明,女性神经末梢要比男性多,从而导致女性的疼痛是男性的两倍。
而这意味着,在所有的模拟演练中,莉迪的抗击打能力都永远会与同等水平的男性保持差距……
不仅如此,女性在生理构造上与男性还有很多差异。
她的耐力更差,体力更弱。
每个月还会迎来造成浑身酸痛乏力,却无可避免的生理期。
所以,即便莉迪咬碎了牙,再怎么拼命训练,把门门理论课修到满分。
最终也只能在深夜宿舍的仪表镜面前,无数次的凝视着,镜面中那张明显属于女性的身体。
削瘦的肩膀、单薄的背部、纤细的手臂……
这些在通常情况下,大众眼中独属于女性的美感。
对于一名外勤女警,却往往是致命的选项。
警校会及时的考虑到男女生理差距,会合理调整考核标准。
一同上课的男同学会在即将造成危险的情况停下动作,甚至会在课程结束后贴心的拉莉迪一把。
如果莉迪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那她大可以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的接受这些关心,呵护。
但她是一名警察。
她要做的应该是保护其他人,而不是像一只绒毛未脱的雏鸟一般,一味的躲在他人的羽翼下。
在险象环生之际,只会躲在安全的地方偷偷探出头来,看热闹般打量一下四周。
等到雨过天晴,恢复和平之后,又保持着职业笑容,笑眯眯的出来给领导和英雄献花颁奖。
那不是莉迪想要的生活。
更不是一名刑侦部外勤警察该有的样子。
莉迪心底很清楚。
实习单位不会把她推上枪林弹雨,危机四伏的前线。
警校模拟会随时准备应急救援,不会真正的造成生命危险。
但那些穷途末路,凶极恶煞的犯罪分子可不会考虑到这一点。
真正到了命悬一线,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时刻。
谁会在意你的上部力量占男性的多少百分比?
谁会关注你的疼痛度是多少?
谁会关心你是不是正处于特殊时期?
生死攸关之际。
所有的公平和数据都是可笑荒谬至极的无稽之谈。
因此,面对着那一次又一次差距巨大的成绩,莉迪已经记不得,自己多少次自言自语般真的镜子前恍恍惚惚的问过。
——“我为什么是个女孩?”
低垂着头的莉迪与慕光擦身而过。
一道安然淡漠的目光落在莉迪身上。
“莉迪。”
忽然,一道不含任何温度,却平和自然的声音撞进耳来。
莉迪脚步一顿。
她眼中浮现出一层惊讶,有些愕然的回过身。
一时间,窗外风声乍起。
慕光毫无征兆的微微偏过身。
那道清冷静谧的眸光骤然间撞进莉迪眼中。
莉迪表情一愣。
慕光淡淡的注视着她,他面不改色的开口道。
“谭队他们现在太忙了,不过我需要一个能够帮我去办公室整理关于鬲宵晖死亡报告的助手。”
慕光微微偏了偏头,那双清冷的眼眸一转不转的望着莉迪。
他神色平静的道。
“你能来帮我吗?”
莉迪神情短暂的怔了一下,但她迅速反应过来。
脸上瞬间浮现出一层惊喜的神色。
莉迪像是打了鸡血般,瞬间充满了活力。
她眼睛都在发光。
满腹热情的欣然道。
“当然!”
慕光轻轻点了下头,唇边勾起一个并不怎么明显的弧度。
找到了存在感和价值感的莉迪立马转头跑了出去。
就在她踏出刑侦大队办公室房门的刹瞬间。
萧瑟的秋风忽然吹开了刑侦大队办公室紧闭的窗户。
“哐当一—!”
是刚刚新装修的,实木制造的窗户框相互撞击,发出一声脆响。
办公室中的所有人皆是一吓。
不远处,围在办公桌前的那些警察,都不谋而合的转面看过来。
莉迪自然也听到了这一声毫无征兆的响声,她的脚步不由自主慢了几秒。
鬼使神差之下。
莉迪闻声转过了脸。
窗外的风声呼啸着,卷起地面上无数纷飞的残枝落叶。
莉迪微微睁大了眼。
暗红色的枫叶在半空中打着旋,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最终落在刑侦大队办公室的窗沿上。
站在窗户侧面的青年孤身而立。
微风卷起了他黑棕色的发,他纤长的眼睫低垂,肤色苍白的几乎透明。
在短暂的交谈之后。
慕光便已经转过了身,他没有再开口,莉迪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与他们分明共处一室,近在咫尺。
却被这样一面被风骤然吹开的窗户隔成了两段。
青年背影怏怏,双手随意的插在兜里。
独自站在偌大的刑侦办公室另一端。
与这边铺天盖地塞满了案件报告和文书,齐齐围在办公桌前的,喧哗而热闹的警员们显得格格不入。
——仿佛,已经与这个喧闹的世界隔离开了。
在风中。
莉迪表情愣怔,一时晃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