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设君嘴唇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
心脏在抽搐般的痉挛。
林青山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终于再也睁不开了,他紧拽住谭设君衣角的指尖缓缓无力的落下去。
“小心愚者。”
——几乎是眨眼间。
医生的呼喊,仪器的警报声,风声,不知属于谁的脚步……
所有毫无关联却又仿佛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声音在一瞬间凝聚为一股猝然撞进大脑。
谭设君耳朵疼的发懵。
没人能够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接受冲击力如此大的事实,这里面当然包括谭设君。
从前所有匪夷所思的事情在此刻都似乎有了解释。
初见时,莫名其妙的疏离和怀疑。
相识后,依旧永远后退一步的冷漠和隔阂。
那是历经生死相依后仍然不肯托付的信任。
是对血色过往不曾透露出丝毫的守口如瓶。
所有当初不觉异样的平常都在此时现了裂痕。
所有当初不明觉厉的东西都在此刻有了预兆。
谭设君瞳孔不由自主的颤动着。
他想起青年第一次接触碎尸案件就展露出来的对犯罪气息的机敏。
想起在山上私人别墅前遇到突发状况时,那仿佛刻入骨髓般,包含一击毙命杀机的反击。
他想起那双能够在生死绝际仍冷静如常,能够毫不犹豫杀死任何人的黑棕色眼睛。
慕光。
他是天生的欺诈者。
能够惟妙惟肖的藏起一切伤痕和异样。
这是一场针对他们精心营造的骗局。
刕炎曾经不止一次的提醒过他,不能相信慕光。
但是他们谁都始料不及,真相竟然是这样。
那幅清冷淡漠,对一切事情都波澜不惊的外壳下,原来还藏了这么一段血雨腥风的过往。
——没有人看破这场骗局。
那些令他们不得其解,仿佛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竟只为了让他们远离那些远比刑侦案件杀人犯更危险的亡命之徒。
命运的提笔者永远喜怒无常。
在刑侦大队无一人觉察下,悲剧悄然拉开了序章。
原来故事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埋下了伏笔。
以至于在揭露真相的那一刻,让他们震惊到浑身颤抖,难以接受。
刕炎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他后脚跟不小心踢到了什么。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
有什么东西不远不近的紧贴着地面飞了出去。
那个被爱曼纽刚刚修好,又因为忙于逃命遗漏在此,如今又被刕炎这毫无收敛的一脚踹摔在地多灾多难的手机一路滚到了谭设君脚下。
距离修好不过几分钟又再次被踹碎的手机屏幕不知磕到了什么,弹出一个页面。
谭设君低下头去。
他战栗的瞳孔不经意的一垂,扫到那个手机屏幕上通讯录的备注。
熟悉的市局内线尾号,上面落着一个小小的字:
“家”
谭设君瞳孔不由自主的晃了一下。
慕光平常住在酒店里。
警员配备的宿舍里干净的像样板间,找不到任何一件属于他的东西。
缅北属于他的房产里,等着他的是黑洞洞的枪口。
外有天大地大,却无一处他的容身之地。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无处可去。
市公安局就是他的家。
……
谭设君从那个碎裂的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
他抹了一把自己糊满血的脸,转过身去。
眼睛死死盯着地上被爱曼纽撬开,遗漏在地的半截安全绳。
刕炎勉强从震惊中缓过神,就看到谭设君这副模样。
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半惊半怒的脱口而出道。
“谭设君!你要干什么?!”
谭设君抬手将那个被爱曼纽撬开的安全绳卡扣往他手里一抛。
刕炎条件反射般紧紧攥住,又在下一秒钟突然反应过来双手像被火烫了似的一抖。
他不想抓也不敢放,只能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脑子进水的疯子。
“谭设君!你不要命了!你想干什么?!”
谭设君将那个卡扣连着绳索在手臂上缠了好几圈。
他站在天台边缘上,背对着刕炎。
“谭设君!!”
刕炎怒目切齿。
谭设君却一句话都没说,他微偏过头,深深看了刕炎一眼。
那眼神带着压抑和悲愤,沉的像块生铁。
刕炎浑身都僵住了。
随后他瞳孔瞬间放大!
在一片惊呼声和刕炎的怒喊声中,谭设君紧抓着安全绳索卡扣,毫不迟疑从天台一跃而下!
刕炎被绳索另一端巨大的坠力拉的狠狠一抖,连同一旁固定安全绳索的搅绳机器都发出措不及防如同不堪重负的轰鸣。
刕炎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谭设君!!!”
………
慕光披着一件崭新的黑色风衣走在街上。
——那衣服是他顺手牵羊从街边一家店里拿的。
要去打败坏人拯救世界的大英雄趁着人家店主玩手机,丧心病狂的扒了模特身上的样衣。
留下了一个光身子的模特在冷风吹独自哭泣。
说实在的,像慕光这种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是真的没什么道德感。
遵守规则不过是纵向所趋。
再说这也是没办法。
他那套一身沾满血的衣服在密室看着不明显,出来走在阳光灿烂的大街上就深一块浅一块有些吓人了。
慕光在长河高中校门口停下脚步。
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长河高中这次里面没离人。
形形色色的调查专案组警员在学校出出进进,但碍于这张没怎么见过的陌生面孔,竟无一人认出慕光。
有个警员注意到了校门口这个一动不动一身黑的青年,走过来疑惑道。
“您好?警方办案,这里现在不便出入。”
慕光抬起清冷的眼看他。
警员愣了一下。
没有什么深沉的沙溢或晦涩难懂的情绪。
这个青年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到让他觉得这并不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慕光收回视线。
“嗯,我这就走。”
初次见面的警员看不出来。
那双黑棕色的眼眸深处其实麻木到了极点,仿佛一汪不会惊起任何波澜的死水。
疼痛蛰伏在那双眼瞳深处,叫人看不见血。
但看不见不代表没有。
看不见。
从不代表没有。
风轻轻的响。
警员点了点头,对这位普通市民的理解表示相当感动。
但下一秒,这位“普通市民”就一记右勾拳袭来。
这位市民心口相当不一致,警员措手不及,他往左一躲,却正中了计。
警员只感受到后颈一麻,便整个人软趴趴的倒了下去。
慕光抬手接住他。
他没说抱歉,时间抓的很精巧。
两人转瞬即是连一个来回都够不上的过招发生时间不过须臾。
如今这个姿势,看上去简直就像阔别许久的老友在拥抱。
慕总管从塔罗中学来的这些歪门渠道,可不是这些调查专案组警员能够识破的。
又一个警员走出学校,但也只是平淡的看了他们一眼,丝毫没觉得异常。
慕光将那个昏迷的警员送进了门房。
他打开监控系统,在调整到某个房间时不出所料的看到那上面的一抹金色,嘴角轻轻一勾。
没人想到走投无路的爱曼纽竟然会回到长河高中。
冷冰冰的学校又不长好看的眼睛,这个金发恶魔同这所学校的关系不过是萍水相逢,并没有那么深的羁绊。
估计连刑侦大队和缉毒队都想不到,这种时候竟然真的有煞笔会往最危险的地方跑。
但塔罗大阿卡那组织里没有正常人。
疯子的想法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判断。
好在慕光也是这群疯子其中之一,他敢肯定,爱曼纽一定会回到这所学校去取走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某些东西。
慕光关了监控。
他看了一眼身旁在座椅上晕倒的警员,抬手抽出他腰间配枪。
慕光重新扬起脸,视线落在被无数柳条遮挡的教务楼上,他危险的眯起了眼睛。
…………
“我靠!谭设君你丫就算再着急也不能这样胡跑吧?!那小巷子车能过吗?你是指望我从墙上开过去吗?!”
刕炎石破天惊的暴怒声从耳机中传来。
谭设君脑袋疼的要死,颅内神经突突直跳。
他烦躁不已的直接将对方屏蔽,换到了其他人的频道上。
贺弘一道。
“谭队,你转的慢一点,我们要追踪不到你的位置了。”
谭设君勉强耐着脾气慢下速度。
数分钟之前,他跟二杆子一样跳进了情况不明的下层楼。
不过想象中被一群雇佣兵枪口围攻的情况没有出现。
那层被改了安全通道出口的楼层静悄悄的,看不见一个人影。
不过幸运的是他这一举动确实有效的大大削减了调查时间,谭设君同刕炎里应外合,迅速摸透了楼层的构造。
顺着滴滴答答的血迹,以及爱曼纽等人仓皇逃跑的脚印,谭设君很快一路追出了楼外。
但鞋迹和脚印也在此处戛然而止。
谭设君把出口附近的小巷跑了个遍,气的刕炎怒气冲天却依旧一无所获。
不知道爱曼纽用了什么方法堵住了伤口,连同雇佣兵的脚印一起在新开辟的安全通道出口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