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内,熏香袅袅。
一个穿着杭绸直裰的中年男人静立在厅中,身形挺拔,气质沉稳,全无普通商人的市侩气。他听到脚步声,转过身,对着走进来的柳如依微微躬身,动作恭敬却不显谄媚。
“就是你要见我?”柳如依在主位坐下,巧织为她奉上热茶。她没有碰茶盏,只是看着那个自称姓苏的商人。
“是,在下苏长运,冒昧打扰王妃。”苏老板开口,声音平和。
“给你一盏茶的时间。”柳如依的口吻听不出情绪,“说出你的来意,以及你如何认得那个印记。”
苏长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用锦布包裹的物件,双手捧着,恭敬地递上前。
巧织上前接过,呈给柳如依。
柳如依没有立刻打开,她打量着苏长运。这个男人身上有种久居上位的气度,绝非一个普通的绸缎商。
“打开它。”
巧织依言,小心翼翼地解开锦布。
里面是一枚墨玉佩,质地温润,雕工精湛。玉佩的形状,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睡莲。
与她贴身收藏的那枚,一模一样。
柳如依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这枚玉佩,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说是外祖家的信物。母亲去世后,她曾派人去江南寻访,却杳无音信。她一直以为,外祖家早已因为母亲下嫁商户,而与她们断了往来。
“这玉佩,你从何而来?”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苏长运退后一步,整理衣袍,对着柳如依行了一个极其郑重的晚辈大礼,深深一揖。
“江南李家旁支管事苏长运,见过小姐。”
一声“小姐”,而非“王妃”,让柳如依的心重重一跳。
她放下茶盏,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李家……”她重复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姓氏,“我母亲姓李。”
“是。”苏长运直起身,但头依旧微垂,“老太爷时常念叨大小姐,也时常挂念着您。只是李家有祖训,出嫁之女,家族不得过多干涉其夫家事务,以免乱了纲常。当年大小姐执意嫁入柳家,老太爷虽有不舍,却也尊重她的选择。”
柳如依沉默了。原来不是断绝关系,而是碍于规矩。她一直以为被外祖家嫌弃鄙夷,那份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委屈和孤单,此刻竟有了松动的迹象。
“我母亲……她后来,过得并不好。”
“老太爷都知道。”苏长运的表情沉重,“柳家商户出身,规矩不多,人心却杂。大小姐的苦,老太爷都看在眼里,却不能出手。这是李家女儿自己选的路,再苦也要走完。老太爷说,李家的女儿,从不回头。”
柳如依的指尖轻轻划过那枚墨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些。
“既然如此,为何今日又来寻我?”
“因为小姐您,回了京城,还用了李家的私印。”苏长运抬起头,面色变得凝重,“老太爷说,您既用了这印记,便代表您需要李家了。李家,不能再坐视不理。”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更何况,小姐您如今已身陷危局。”
柳如依抬起眼帘。
“危局?”
“是。”苏长运的表情严肃起来,“京城商会的钱掌柜、张万金、李四海,这三只地头蛇,已经联合起来。他们见价格战打不垮‘江南忆’,便准备从根上下手。”
“釜底抽薪。”柳如依吐出四个字,脸上没有丝毫惊慌。
“正是。”苏长运点头,“小姐的货物皆从江南运来,路途遥远,关卡重重。他们已经买通了漕运和沿途驿站的人,准备扣下您所有的货。一旦‘江南忆’断货,那些办了会员卡、预定了货品的贵妇,必然会反噬。届时,您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誉,将毁于一旦。”
巧织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脸上血色尽失。这是要将“江南忆”往死里整。
柳如依却笑了。
那笑意很淡,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让偏厅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几株凌寒而开的蜡梅。
“他们以为,掐断了我的货源,我就输了。”
她转过身,看着苏长运,平静地问:“苏叔,我外祖家的船队,走到哪儿了?”
苏长运的身体一震,他没想到柳如依的反应如此之快,非但没有半分慌乱,反而立刻想到了反击的手段。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
“回小姐,李家的十二支商船队,常年往返于南北。其中规模最大的‘惊鸿’船队,三日前刚从松江府出发,目的地……正是京城通州码头。”
柳如依把玩着那枚墨玉佩,指腹摩挲着睡莲的纹路。
“我外祖父……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苏长运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无比郑重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太爷身体康健。他老人家,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说。”
“整个江南,都是你的库房。”
这句话,重重地砸在柳如依的心上。
原来,她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在她身后,一直站着整个江南。
苏长运躬身告退,将空间留给了她。
柳如依独自在厅中站了许久,直到茶水彻底凉透。
屏风后,一个身影缓缓走出。
谢云峥不知何时来的,他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视线落在柳如依手中的墨玉佩上,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这是……已故太傅李阁老的私印。”谢云峥的声音很轻,“我以为,李家早已无人。”
柳如依转过头看向谢云峥:“你知道我外祖父?”
谢云峥颔首,目光中有动容:“已故太傅李阁老,曾是朝中一介清流,上喷不作为的朝臣,下为黎明百姓请命,我,曾经也有幸被他教过一二,只是不曾想,他竟是你的外祖父。”
谢云峥的话让偏厅里的空气停滞了一瞬。
柳如依拿着玉佩的手指收紧,她转头,正对上谢云峥的视线。
“太傅李阁老,曾是帝师,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谢云峥缓缓开口,他走到柳如依身侧,看着她手中的玉佩,“我年少时,也曾有幸得他教诲数月。他为人清正,是朝中难得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