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仰。
“我从未想过，会与太傅的后人，结为连理。”
这句话，让柳如依的心底泛起一种奇异的涟漪。她与谢云峥的结合，始于算计与利用，却在此刻，被染上了一层宿命的色彩。
“我只知外祖姓李，母亲从未细说过。”柳如依的声音很低。
“李家是江南望族，但并非商贾之家，而是真正的簪缨世家。”谢云峥继续说道，“太傅的长子，也就是你的舅舅，当年为救先帝，在围场替先帝挡了一箭，不幸身故。”
柳如依身体一震。
“先帝感念其忠勇，追封国公，并亲封你的母亲为一品诰命。但李太傅痛失爱子，又看不惯朝堂党争倾轧，心灰意冷之下，便辞官归隐，带着全家回了江南。”
谢云峥的叙述，为柳如依拼凑出了一个更完整的李家。
一个清流领袖，一个因丧子之痛和官场污浊而远遁的忠臣。
“他老人家虽辞官，却未曾真正放下。李家在江南，以另一种方式，建立了一个不输柳家的商业脉络。”谢云峥看着柳如依，“他们，才是江南真正的无冕之王。”
柳如依终于懂了。
为何苏长运一个旁支管事，能有那般气度。
为何外祖父能说出“整个江南，都是你的库房”这样的话。
那不是一句空话，而是陈述一个事实。
与此同时，京城最大的酒楼“仙客来”的雅间内，气氛正热烈。
钱掌柜、张万金、李四海三人围坐一桌，酒过三巡，脸上都带着几分红光。
“钱兄，这次可多亏了你牵线。”张万金端起酒杯，“那漕运上的孙主事，可是个认钱不认人的主。”
“好说，好说。”钱掌柜得意地摆摆手，“咱们三家凑的这笔银子，足够让他把柳氏的货船连人带货扣在半道上。我倒要看看，她拿什么来卖！”
李四海是做香料生意的，之前被“江南忆”的异香抢了不少风头，此刻更是咬牙切齿。
“不止水路，陆路上的驿站我也打点好了。我表舅是通州驿的驿丞，只要‘通汇’车马行的车队一到，立马就能找个由头，把车和货都给封了！”
“双管齐下，她插翅难飞！”张万金一拍桌子，兴奋道。
“一个妇道人家，真以为在京城做生意是过家家？”钱掌柜冷笑一声，“等她的货被扣，交不出预定的东西，那些贵妇小姐们能把她的‘江南忆’给拆了！到时候，咱们再把她的铺子一收，岂不美哉？”
三人相视大笑，仿佛已经看到了柳如依焦头烂额、关门大吉的场景。
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正静静等待着猎物上门。
夜色更深。
摄政王府，浅溪轩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苏长运再次悄然来访，这一次，他的神情比白日更加郑重。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从怀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册子，双手呈上。
“小姐，这是钱掌柜他们买通的官员名单，以及沿途设伏的地点和具体计划。”
柳如依接过册子，翻开。
上面详细记录了每一个被收买的官员姓名、职位，甚至连他们收了多少银子，藏在何处，都写得一清二楚。水路在哪个河段设卡，陆路在哪个驿站动手，计划的细节，无一遗漏。
这份情报的精准程度，让柳如依再次感受到了李家那深不可测的实力。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情报，这是对南北商路每一条毛细血管的绝对掌控。
巧织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后背发凉。
柳如依却笑了，她将册子合上，随手放在桌案。
“苏叔，辛苦了。”
“分内之事。”苏长运躬身，“老太爷吩咐，一切听从小姐调遣。”
“很好。”柳如依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巨大地图前。
那是一副囊括了南北水陆商道的详图。
“他们以为，断了我的货，我就无计可施了。”柳如依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商场如战场，只懂堵截，是最蠢的法子。”
她转头看向苏长运：“钱掌柜他们的私库，还有那些见不得光的走私路线，李家有记录吗？”
苏长运身体一顿，随即答道：“有。京城三大商会，暗地里做的生意，比明面上大得多。每一笔账，每一条线，李家都有备案。”
“拿来。”柳如依的口吻不容置喙。
苏长运立刻从另一个怀中取出一份更厚的卷宗。
柳如依铺开卷宗，将其与地图并列。她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那是钱掌柜等人多年来积累的黑色财富链条。
“釜底抽薪？”柳如依的指尖，点在了地图上一个毫不起眼的标记上，那是京郊的一处废弃货栈，“他们想抽我的薪，我就烧了他们的仓。”
她抬起头，看向苏长运，做出了一个让对方都感到心惊的决定。
“传我的命令下去。”
“小姐请讲。”
“‘通汇’车马行的货，照常出发，非但不要遮掩，还要加派人手，大张旗鼓地走。”
巧织惊呼出声：“小姐，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柳如依没有理会她，继续对苏长运说道：“让他们‘截获’。货被扣下的消息，要第一时间传遍京城。”
苏长运没有质疑，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要让所有人都认为，‘江南忆’完了。”柳如依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冽的笑意，“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这批被扣的货物上时，就是我们动手的时候。”
她走到苏长运面前，将那份记录着钱掌柜等人黑账的卷宗交还给他。
“苏叔，按着这份名单，去联络该联络的人。告诉他们，摄政王府要清查京城商税，查抄走私窝点。”
柳如依顿了顿，补充道：“查抄所得，三成，归他们。”
苏长运的心重重一跳。
三成，这足以让京城卫戍的那些官兵们，变成最凶狠的狼。
“是，小姐。”苏长运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柳如依和巧织。
“小姐，您……您这是要……”巧织的声音都在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