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里话外的埋怨，谁都听得出来。
李承德的面色变得难看。“四叔！话不能这么说！如依也是李家的外孙女，她是在帮我们！”
“帮我们？”被称为四叔的族老提高了声量，“帮我们把祖宗牌位上的秘密泄露出去？帮我们把整个家族都拖下水？承德，你别忘了，你大哥当年是怎么死的！就是因为跟皇家牵扯太深！”
“够了！”一直沉默的李三叔，一掌拍在桌上，厚实的红木桌面发出一声闷响。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事情已经发生了。躲，是躲不掉的。周淳那边的人知道了，玄机子的人也可能知道。我们再把头埋进沙子里，就是等死。”
厅内再次陷入争吵。
一派主张立刻收缩所有在外产业，遣散部分族人，彻底隐匿起来，甚至不惜与柳如依划清界限。
另一派则认为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两方争执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
柳如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听着，直到他们的争吵声渐渐平息。
她才缓缓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各位长辈，舅舅。我只问一句，李家藏了这么多年，守着簪缨世家的名头，暗中经营着泼天的财富，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有人都愣住了。
“自然是……为了保全家族，延续血脉。”四叔回答。
“保全？延续？”柳如依重复了一遍，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被一群江湖匪类逼到家门口，用祖宗的牌位来要挟，这就是保全？眼看子孙基业差点毁于一旦，这就是延续？”
她走到那位四叔面前。
“恕我直言，长辈。李家如今的处境，不是因为和我、和王爷扯上了关系。而是因为李家空有富可敌国的财，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势。就像一个三岁小儿，抱着金砖走在闹市里。”
“你们以为的隐世，在真正的权贵眼中，不过是待宰的肥羊。这次没有周淳，下次也会有张淳，王淳。”
一番话，说得几位族老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李承德长叹一声。“如依说得对。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李家脱离朝堂太久了。”
柳如依没有立刻回答。
她转身，对着祠堂的方向，深深一拜。
“我外祖父，李家先辈，曾官至丞相，门生故旧遍布天下。我那位为救先帝而殉国的舅舅，更是满门忠烈。”
“李家，是簪缨世家，是书香门第。风骨和底蕴，都刻在骨子里。什么时候，需要靠躲藏来求生了？”
她的话，让在场所有李家人都感到了羞愧。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李三叔开口，他看向柳如依，已经带上了问询的郑重。
“重塑门楣。”柳如依吐出四个字。
“李家的财富，不应该只藏在库房里，而是要变成实实在在的影响。在江南广开书院，资助寒门学子。让天下读书人，都念李家的好。这，是文脉。”
“李家的子弟，不应该只学算账和经营，而是要读书，入仕。我李家的血脉，有资格站在朝堂之上，光明正大地为国效力，为家族正名。这，是官脉。”
“文脉为基，官脉为势，商脉为辅。三者合一，李家才能真正地站稳脚跟，重现簪缨世家的荣光。而不是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富家翁。”
整个厅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柳如依描绘的这幅图景给震住了。
他们想过无数种自保的方法，却从未想过，要以这样一种主动的、昂扬的姿态，重新回到世人的视野中。
就在此时，一名下人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在苏长运耳边低语了几句。
苏长运走到柳如依身边。“主子，京城来的钦差到了，就在府外。说是奉摄政王之命，特来拜会李家家主。”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京城钦差？
奉摄政王之命？
厅内的几位族老，全都站了起来，脸上是无法掩饰的震惊。
李承德看向柳如依，嘴唇动了动。这绝不是巧合。
柳如依却很平静，这本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她送去京城的密报，不仅是天山秘境的地图，还有她对江南局势的判断，以及对李家未来的建议。
谢云峥，看懂了。
并且，用最快的速度，给了她最强力的支持。
“四叔，现在，您还觉得王爷是要把李家拖下水吗？”柳如依淡淡地问。
那位族老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是拉拢，是示好，是递过来的橄榄枝。
是摄政王代表朝廷，给予李家的一份体面和认可。
有了这份认可，李家重回朝堂，便是名正言顺。
李三叔深吸一口气，他走到柳如依面前，对着她，郑重地躬身一揖。
“如依，三叔之前，小看你了。”
他直起身，环视众人，声音洪亮。
“去，开中门，将所有族人召集到祠堂前，我李家，要以最高礼节，迎接钦差！”
他顿了顿，又看向柳如依，那是一种将家族未来托付出去的郑重。
“李家在你外祖母之后，终于又出了一个能撑起门楣的女儿。从今往后，李家上下，皆听你调遣。”
夜色渐深。
送走了钦差，李家的灯火却是一夜未熄。
柳如依站在院中，李承德陪在她身边。
“王爷的使者已经许诺，会举荐三名李家子弟入翰林院和吏部观政。这是天大的恩情。”李承德的感慨发自内心。
他看着自己这个外甥女，心中情绪复杂。
短短时日，她不仅为柳家在江南杀出一条血路，还为沉寂了几十年的李家，规划出了一条通天大道。
“舅舅，这只是开始。”柳如依说。
李承德点点头，他沉默了许久，问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如依，你希望我们李家的子弟，将来在朝堂上，站在哪一边？”
柳如依转过身，看着满天星斗。
“站在大周这一边。”
谢承安的满月宴，设在了柳府。
整个江南，但凡有头有脸的商户，无一缺席。宴席从正午一直摆到黄昏，流水般的珍馐佳肴，极尽奢华。那些前些时日还对柳家避之不及的商贾，此刻都挤在柳维源和李承德身边，奉承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说。
“柳老爷子真是好福气，有如依小姐这样的麒麟女，如今又添了小世子这般金尊玉贵的外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