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修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都变成了冰锥,狠狠扎进柳如依的心里。
是啊,她不能回去。她若是回去了,就正中敌人下怀。他们弹劾她勾结地方,她一走,岂不是坐实了畏罪潜逃?到时候,她和李家都会被拖下水,谢云峥在朝堂上将更加孤立无援。
她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柳如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闭上眼,脑海中飞速闪过所有关于谢云峥病情的记载,以及她曾研读过的无数医书古籍。他体内的毒素并未完全清除,只是被她的药压制住了。此番朝堂动荡,他必然殚精竭虑,心神耗损,加上她和承安的离开,忧思郁结,才导致毒素趁虚而入,攻心上脑。
太医们只知是旧伤复发,却不知根源在毒。他们用的那些温补固本的法子,非但无用,反而可能助长毒性,催命符一般!
想到这里,柳如依再也坐不住了。她猛地睁开眼,那里面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慌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拿纸笔来!快!”她对李文修命令道。
李文修不敢怠慢,立刻铺好纸张,研好墨。
柳如依提笔,手却抖得不成样子。她深吸一口气,用左手死死按住右手手腕,一笔一划,开始在纸上飞速书写。
她写的不是信,而是一张药方,一张解毒的药方。这方子比她之前用的任何一张都要霸道,是以毒攻毒的险招。然后,她又画了一幅人体经络图,上面用朱笔密密麻麻地标注出数十个穴位,旁边注明了施针的顺序、深度、捻转手法,精确无比。
“这份方子,连同这张图,立刻用莲阁最隐秘的渠道,不计任何代价,十二个时辰内,必须送到摄政王府长信的手中!亲手交给他!”她将写好的两张纸吹干,小心折好,递给那名还跪在地上的管事。
“告诉长信,药方三碗水煎成一碗,即刻给王爷灌下。施针时,必须完全按照图上所标,一步都不能错!若有太医阻拦,让他告诉太后,这是我柳如依的方子,一切后果,我一人承担!”
她的每一个指令都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文修在一旁看得心惊,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柳如依,她仿佛一瞬间变成了一柄出鞘的利剑,锋利,冷静,却也透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悲壮。
“是!”管事接过信,重重磕了个头,转身飞奔而去。
做完这一切,柳如依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她跌坐回椅子上,久久没有言语。
京城,摄政王府。
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谢云峥的寝殿内,跪了一地的太医,个个面如土色。龙椅上的小皇帝谢承启红着眼眶,垂帘后的太后也是一脸憔悴。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太后气得将一个茶碗摔在地上,“哀家养着你们太医院,关键时刻,你们却连王爷的病因都找不出来!还要你们何用!”
院首战战兢兢的回话:“回太后,王爷脉象沉迟,时断时续,是……是旧伤郁结于心,非药石可医啊……”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绝望之时,长信手捧着一个蜡封的信管,从外面冲了进来。
“太后!王妃的加急信!”
一句话,让整个寝殿死一般的寂静瞬间被打破。太后猛地站起身:“快!快拿来给哀家看!”
长信呈上信函,太后颤抖着手打开,看到那熟悉的字迹和霸道无比的药方,以及那张详尽的针灸图,她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照着做!就照王妃说的做!”她厉声对太医院院首下令。
“太后,万万不可啊!”院首大惊失色,“这方子……这方子虎狼之药,王爷龙体虚弱,如何受得住?还有这针法,闻所未闻,稍有不慎,便会……便会伤及心脉啊!”
“出了事,哀家担着!王妃也说了,她一人承担!”太后此刻心意已决,“你们治不好,还不许王妃治吗?再敢多言,哀家先砍了你的脑袋!”
太医院院首被吓得不敢再出声,只能哆哆嗦嗦地接过药方去煎药。府内的金针圣手,则按照图谱,屏气凝神,开始为谢云峥施针。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每一刻都无比煎熬。
一碗漆黑如墨的药汁被灌了下去,一根根银针刺入谢云峥周身的要穴。他的身体依旧毫无反应,只是原本苍白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层诡异的青黑色。
“太后,这……这是中毒之兆啊!”一名小太医惊呼出声。
太后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不醒的谢云峥,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随即便是一口黑血喷涌而出,溅落在明黄色的床褥上,触目惊心。
“皇叔!”小皇帝惊叫着扑过去。
可下一刻,所有人都看到,随着那口黑血吐出,谢云峥脸上的青黑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紧蹙的眉心也缓缓舒展开来。
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神还有些涣散,环视了一圈围在床边的人,最后,用微弱却清晰的,仿佛从遥远天际传来的嗓音问道。
“如依……承安……可还安好?”
消息传回江南时,已是两日后的清晨。柳如依一夜未眠,正对着烛火发呆。当听到莲阁探子回报“王爷已醒,安然无恙”时,她紧绷了两天两夜的神经,终于断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伏在桌案上,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了太久的恐惧、担忧、后怕和无尽的思念,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无声的泪水,浸湿了身前的卷宗。
哭过之后,她缓缓直起身,用袖子擦干泪痕。再抬起头时,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里,只剩下冰冷的火焰。
她欠他的,她会亲手讨回来。
江南这场大火,是时候烧得更旺一些了。
谢云峥安然无恙的消息,并未给柳如依带来预想中的松懈。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只是略微一松,随即便被一种淬炼过的冰冷重新拉紧。她欠他的,这条命,这笔账,她要从那些人的骨血里,一分一毫地讨回来。
“表姐,孙织造那边已经派人递了话,说一切按王妃的吩咐办,绝无二话。”李文修将一份新整理出的名册放在桌上,上面是杭州官场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下一步,我们从哪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