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个尘封的紫檀木盒。打开，里面不是金银，而是一卷泛黄的竹简名册。
“这些人，是当年太子哥哥的旧部。”他将名册在桌上铺开，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曾响彻朝野。
柳如依凑近看去。
“林宗逊，前羽林军左都督，兵法大家，太子被废后，他被削职为民，如今在城西以教书为生。”
“赵怀安，前大理寺正卿，断案如神，因牵连太子案，全家流放岭南，前年才得以赦免回京，现在闲赋在家。”
“还有他，周文渊，工部奇才，当年京畿大运河的图纸就出自他手。现在，他在一个木匠铺里做工。”
一个个名字看下去，柳如依心头沉重。这上面的每一个人，都是栋梁之才，却因为那场宫廷政变，被折断了脊梁，散落于尘埃。
“你想重新启用他们？”
“大周需要他们。”谢云峥说，“我清洗了安阳伯和陈家安插的蛀虫，空出了许多位置。这些位置，必须由我们自己的人坐上去。可靠，且有能力。”
“可他们……”柳如依点了点林宗逊的名字，“已经心灰意冷。当年太子倒台，他们受的牵连最重，还会信你吗？信一个曾经为了自保，蛰伏了这么多年的‘废人’？”
她的问题很尖锐。
“我不知道。”谢云峥坦言，“所以我必须亲自去见。第一个，就是林宗逊。”
半个时辰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城西一条破败的巷口。
谢云峥和柳如依下了车，走进巷子。林宗逊的家，是一座小小的院落，院墙上爬满了枯藤，木门上的漆也剥落了大半。
谢云峥上前，叩响了门环。
许久，门才从里面打开一条缝。一个面容枯槁，双鬓斑白的中年文士探出头，他看到谢云峥时，愣住了。随即，一种混杂着震惊，戒备和疏离的情绪出现在他脸上。
“是你。”林宗逊开口，声音沙哑。
“林大哥，是我。”谢云峥的称呼，还是当年的旧称。
林宗逊打量了他片刻，又看了看他身边的柳如依。他没有请他们进去的意思，只是靠在门框上。“摄政王大驾光临，我这陋巷，真是蓬荜生辉。有什么事吗？”
他的话语里全是刺。
“我想请你出山。”谢云峥没有绕圈子。
林宗逊笑了，笑声干涩。“出山？去哪里？去断头台吗？谢云峥，当年的事我不想提。我们这些人的下场你也看到了。如今你成了摄政王，大权在握，是想把我们这些旧日的鬼魂再从坟里刨出来，给你当垫脚石？”
“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帮不了。”林宗逊摇头，准备关门，“我只是一个教书的先生，担不起王爷的大事。王爷请回吧。”
“林宗逊！”谢云峥按住了门，“你甘心吗？你一身的本事，就耗死在这条巷子里？你教那些孩童识字，难道没想过，要给他们一个清明的天下？”
“清明的天下？”林宗逊的表情变得激动起来，“当年太子哥哥也这么说！结果呢？我们信了，我们去做了，最后我们家破人亡，流放千里！而你呢？谢云峥，你当时在哪里？你在侯府里装残废！”
这句话，戳中了最痛的伤疤。
谢云峥没有辩解。他松开手，退后一步，对着林宗逊深深一揖。
“当年之事，是我对不住你们。”
林宗逊僵住了。他没想到，高高在上的摄政王，会向他行此大礼。
“我若不忍，闵远侯府上下三百口，还有追随我的亲卫，都会和你们一样的下场。我忍，是为了今日。为了能站在这里，请你们回来。”谢云峥抬起身，字字清晰，“我不是要你们为我卖命。我是想请你们，回来完成我们当年未竟的事业。清丈田亩，整顿吏治，强军富国。这些，你都忘了吗？”
林宗逊沉默了。他当然没有忘。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抱负，只是被现实的冰雪掩埋了而已。
这时，柳如依上前一步。
“林先生。”她开口，“莲阁的消息说，令嫒的咳疾，入秋后又重了。城中最好的大夫，诊金不菲，药材也难寻，对吗？”
林宗逊的防备立刻竖了起来。“王妃调查我？”
“不是调查，是关心。”柳如依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药瓶，“这里面是南疆特供的‘龙涎香’，对缓解寒咳有奇效。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没有直接递过去，而是放在了门口的石阶上。
“我今天来，除了陪王爷，也是想以护国商会的名义，聘请一位顾问。”柳如依继续说，“我们的船队即将开辟西北商路，沿途马匪横行，关隘众多。需要一位深谙兵法与地理之人，为我们规划路线，训练护卫，确保万无一失。酬劳，是每年白银五千两。另外，王府名下所有药铺的珍稀药材，顾问家眷可以随意支取，不计成本。”
林宗逊的呼吸停滞了一下。
五千两白银，足以让他过上富足的生活，让他女儿得到最好的医治。更重要的是，柳如依给的不是施舍，是一个职位，一个体面的身份。
她没有谈什么家国大义，只谈他最实际的困境。
“我……”林宗逊喉头滚动，他看着谢云峥坚定的脸，又看了看柳如依平静的眼。
这对夫妻，一个谈理想，一个给现实。一个负责推倒旧的世界，一个负责建立新的秩序。
他忽然觉得，这一次，或许真的不一样。
“我需要时间考虑。”他终于松了口。
“好。”谢云峥点头，“我等你。三日后，我再来。”
说完，他带着柳如依转身离开。
走出巷口，坐上马车，柳如依才问：“你觉得他会答应吗？”
“会的。”谢云峥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他心里的火还没灭。我们只是给了他一捆柴，一阵风。”
他重新拿出那份名册，用朱笔在林宗逊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然后，他的手指移到了下一个名字上。
“赵怀安，明日，我们去见见这位前大理寺正卿。”
柳如依看向窗外，京城的景象在飞速倒退。她清楚，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由他们亲手掀起。这一次，他们要重整的，是整个大周的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