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工部隔壁,那座刚刚挂上“格物院”牌匾的官署。一群愁眉苦脸的工匠,正围在一起,唉声叹气。“完了,户部不批钱,咱们这炉子,怕是连一块砖都砌不起来了。”“王爷的命令又如何?没钱,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造不出东西。”为首的老匠头,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满脸愁容。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官署那扇破旧的大门,被人从外面轰然推开。一队长身玉立,甲胄鲜明的王府亲卫,护送着十几辆蒙着厚重油布的大车,停在了院子里。为首的亲卫统领,翻身下马,走到呆若木鸡的工匠们面前,声音洪亮。“奉摄政王令,为格物院送来第一批启动款项!”
他一挥手,身后的亲卫立刻上前,掀开了第一辆大车上的油布。吱呀一声。一口装得满满当当的,巨大的楠木箱子,被撬开了。刹那间,耀眼的银光,晃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那不是一锭一锭的银元宝。那是码放得整整齐齐,泛着冰冷光泽的,银砖。亲卫统领走到箱前,随手拿起一块沉重的银砖,扔到了老匠头的脚下,发出一声闷响。“王爷有令。”“格物院,即刻动工。钱,管够。人,随便要。谁敢阻拦,杀无赦。”
老匠头愣愣地看着脚下的银砖,又抬头看了看那十几辆大车。他颤抖着伸出满是油污和老茧的手,慢慢地,像是抚摸一件稀世珍宝一样,摸了摸那块冰冷的银砖。下一刻,这位在炉火边熏了一辈子的老人,猛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格物院的院子里,死寂被彻底打破。
那块沉重的银砖,是第一块被投入死水里的巨石。
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
十几辆大车上的油布被全部掀开,那一片刺目的银光,将整个破败的官署都映照得亮如白昼。
方才还弥漫在工匠们之间的绝望与死气,在这一刻,被彻底蒸发。
老匠头停止了号哭。
他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用那双满是老茧和油污的手,捧起脚下的银砖,像是捧着亲生孩儿。
他浑浊的老眼里,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
“都他娘的还愣着干什么!”
他发出一声惊雷般的咆哮,中气十足,完全不像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图纸!把最大的那份高炉总图给我拿过来!”
“备料组!去!拿着王爷的令牌和银子,把全京城最好的火砖、焦炭、铁矿石,都给老子拉回来!谁敢说个不字,就让他去跟王爷的刀说!”
“营造组!夯土地基!立刻!马上!今晚就得把尺寸给我量出来,地基给我挖下去!谁敢偷懒,老子亲手把他扔进炉子里炼了!”
一声声怒吼,在院中回荡。
一群原本心如死灰的工匠,被这股狂热瞬间点燃。他们通红着双眼,挥舞着手臂,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冲向各自的工位。
叮当的锤击声,刺耳的锯木声,粗犷的号子声,在沉寂了一夜之后,重新在这座院落里轰然奏响。
这里不再是工部无人问津的角落。
这里是摄-政-王用一座座银山堆起来的,与天争命的战场。
摄政王府,书房。
窗外喧嚣的市井声,被厚重的墙壁隔绝在外。
谢云峥站在一幅巨大的舆图前,舆图上,北境的山川与关隘,被朱笔圈点得密密麻麻。
亲卫统领长信,垂手侍立在一旁,汇报着格物院的情况。
“王爷,工匠们已经动手了。那位老匠头,是个有本事的,条理清晰,干劲十足。”
谢云峥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钱,能让鬼推磨。
更能让心怀绝技的人,为你拼命。
这只是第一步。
“王爷。”长信的语调里,多了一丝犹豫,“朝中……有些非议。说您以私库填补国用,是……是以私乱公,有收买人心之嫌。”
“让他们说。”
谢云峥的回答,平静无波。
“堵住他们的嘴,远比让北境的黑土重新长出庄稼,要困难得多。”
他不需要向那些人解释。
因为他们看不见那片正在死去的土地,也无法理解那场即将吞噬一切的灾难。
就在这时,管家在门外轻声通报。
“王爷,宗正大人求见。”
宗正,掌管皇族事务,论辈分,是谢云峥的皇叔,也是如今皇室中,德高望重的老人了。
谢云峥转过身。
“请他进来。”
须发皆白的宗正,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他没有行礼,脸上满是焦急与不赞同。
“云峥!你太胡闹了!”
他开门见山,直呼其名。
“你可知今日早朝之后,整个宗室都炸开了锅!你动用私库,插手国之重器,这是自毁长城之举!”
“自古以来,君臣有别,公私分明!你今天能用自己的钱去造高炉,明天是不是就能用自己的钱去养一支军队?你把陛下置于何地?把大周的法度置于何地?”
老人的质问,声声泣血。
这不是构陷,而是一个真正关心他,关心这个皇族的长辈,最深沉的忧虑。
谢云-峥没有辩驳,只是安静地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皇叔,请喝茶。”
“我不是来喝茶的!”宗正一把推开茶杯,滚烫的茶水溅出,他却毫不在意。“我是来让你收回成命的!现在停下还来得及,把银子收回王府,让户部去扯皮!哪怕格物院的项目黄了,也比你担上一个‘以私乱公’的罪名要强!”
谢云峥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
“皇叔,北境屯田,一共有三十万七千亩。”
宗正一愣。
“什么?”
“这些屯田,供给着边关四十万大军的口粮。”谢云峥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半个月前,枯萎开始出现。最初,只是一两亩。三天后,是几十亩。如今,已经超过三万亩。速度,还在加快。”
他走到舆图前,拿起朱笔,在雁门关内,重重地画下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按照这个速度,不出三月,北境所有屯田,将颗粒无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