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王府私库填补国之重器的耗用？自古以来，闻所未闻！
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到底想做什么？
谢云峥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框上。
他没有回头。
“钱大人，时代变了。”
“算盘，是算不出一个新世界的。”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
只留下钱秉文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灯火通明的公房中，看着桌上那份写着“冶铁高炉”的预算案，久久无言。
翌日。天光乍破。整个京城官场，都笼罩在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氛围之中。户部尚书钱秉文，当着满衙门下属的面，驳回了摄政王亲自督办的格物院预算案。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抽在了摄政王府的门脸上。所有人都等着看，这位时隔三年，重掌权柄的王爷，会如何处置这个不知死活的“铁算盘”。是雷霆震怒，当堂罢官？还是直接下狱，杀鸡儆猴？
早朝的钟声敲响。百官鱼贯而入，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钱秉文站在文官队列的前排，身形笔直，面容一如既往的古板，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未曾发生。小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稚嫩的脸庞紧绷。谢云峥一身玄色朝服，缓步踏入金銮殿。他所过之处，官员们纷纷垂首，连呼吸都放轻了。殿内，落针可闻。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安静地站着，那股无形的压力，便笼罩了整个朝堂。
许久，他才转向龙椅，微微躬身。“陛下，臣有事启奏。”小皇帝点点头。“皇叔请讲。”谢云峥直起身，环视百官，吐出的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为之一怔。“北境雁门关内外，突发大面积农田草场枯萎之症，根系缠绕黑丝，药石罔效，已有蔓延之势。边军屯田告急，事关国之命脉，刻不容缓。”殿内一片哗然。此事兵部与内阁秘而不宣，只在小范围内讨论，尚未有任何对策，摄政王竟在朝堂之上，直接揭开了这个盖子！
“臣奏请，特派钦差，持节北上，勘查灾情，并准其便宜行事，调动地方资源，全力遏制灾情。”他的话音刚落，一名内阁大学士便出列附议。“王爷所言极是，北境安危，重于泰山。只是，钦差人选，需得精通农事，又要有统筹全局之能，不知王爷可有推荐？”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了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钱秉文。谁都知道，钱秉文是算学大家，财政能臣，但和农事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
谢云峥的回答，再次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户部尚书，钱秉文。”三个字，掷地有声。整个金銮殿，瞬间死寂。让一个财政尚书，去处理一场闻所未闻的农业瘟疫？这是何意？是变相的流放？还是……另有深意？钱秉文的身躯，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他抬起头，对上了谢云峥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他想起了昨夜书房里的那两份情报。北境的枯萎，南疆的新生。他忽然领悟了。这不是惩罚。这是考题。这位摄政王，是要他亲眼去看一看，那个用算盘无法计算的世界。他走出队列，跪倒在地，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臣，领旨。”满朝文武，一片错愕。他们预想中的狂风暴雨没有来，等到的，却是一场谁也看不懂的诡异调动。
然而，谢云峥的下一句话，才真正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其二，格物院，事关大周未来百年之计，不可因钱粮之事延误。”“自今日起，格物院所需一切款项、物料，暂由本王私库支应。”轰！整个朝堂，彻底炸开了锅。“王爷三思！”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几乎是扑出队列，跪倒在地。“国之重器，岂能由王府私财供养？此乃以私乱公，动摇国本之举！自古未有此例啊！”“是啊王爷！国帑与私库混淆，乃取乱之道！求王爷收回成命！”一时间，反对之声，此起彼伏。他们不敢再质疑“格物院”本身，却抓住了“私库”这个致命的把柄。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政治规矩，是祖宗章法！
谢云峥冷冷地看着跪了一地的官员。他没有动怒，也没有辩解。他只是平静地开口，一字一句，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北境屯田，军粮所系，每日都在枯萎。多等一日，便多一分崩盘之险。”“本王只问诸位，谁有办法，让那些缠着黑丝的麦苗，重新变绿？”“谁有办法，让那些已经死绝的土地，再长出粮食？”他向前一步，气势迫人。“你们的祖宗章法里，写了怎么应对旧神遗毒吗？”“你们的圣贤书里，教了怎么对抗这种灭绝生机的瘟疫吗？”殿内，再次鸦雀无声。那些慷慨激昂的谏言，在“枯萎”与“死亡”这两个词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们可以争论规矩，可以辩论礼法。但他们，无法让死地复生。
“若无人能答……”谢云峥的语调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那么，就用本王的方法。”“待高炉建成，铁水奔流，利器出世，能解北境之困，此功，归于社稷。若不成，所有耗费，本王一人承担，与国库无涉。”他转过身，向龙椅上的小皇帝，深深一揖。“陛下，臣意已决。”小皇帝看着自己的皇叔，那清瘦却无比坚实的背影。他想起了三年来，皇叔教导他的一切。想起了皇婶离开时，留下的那些话。他挺直了小小的胸膛，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属于帝王的声音。“皇叔为国分忧，朕心甚慰。一切，准奏！”
……
半个时辰后。一队快马，护送着一辆简朴的马车，从京城北门，疾驰而出。车内的钱秉文，换上了一身寻常的布袍，手中拿着的，不再是账册算盘，而是一份加盖了钦差大印的，空白的勘灾文书。他撩开车帘，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巍峨的京城。他的世界，在一夜之间，被彻底颠覆。算盘，是算不出一个新世界的。这句话，如同魔咒，在他脑中盘旋不去。他收回视线，望向了漫漫黄土的北方。他要去亲眼看看，那个算盘算不出的世界，究竟是何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