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的空气凝滞得能滴出水来。
往日里总能听见小世子牙牙学语声的前院，此刻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下人都踮着脚走路，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唯恐惊扰了主院那座沉寂的活火山。
卧房内，浓重的药味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盘桓不散。十几名京城最有资历的太医垂手立在屋外廊下，一个个面如土色，交头接耳，却无人敢再往前一步。
“不行，完全不行……这脉象……老夫行医四十年，从未见过如此霸道诡异的毒。”
“毒性只是其一，更可怕的是王爷体内似乎还有另一股力量在冲撞，与剧毒相互缠斗，反倒将五脏六腑搅得一团糟。这……这根本无从下手啊。”
张太医满头大汗，他刚刚被从房里“请”了出来。王妃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递给他一方染血的帕子，那上面是摄政王咳出的血，血色暗沉发黑，带着一种不祥的死气。
他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浑身发冷。
屋内，柳如依坐在床边，双目熬得通红，却没有一滴眼泪。她已经这样不眠不休守了三天三夜。
床榻上的谢云峥双目紧闭，往日里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此刻呈现出一种灰败的青黑色，唇无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的身体时而滚烫如火烧，时而又冰冷似寒铁，全无规律可言。
这是玄机子的手笔，更是某种她尚不清楚的力量反噬。
“王妃，您好歹喝口水吧，您都一天没进食了。”莲阁的婢女端着一碗参汤，声音里带着哭腔。
柳如依置若罔闻，她的指尖轻轻搭在谢云峥的手腕上，感受着那混乱到极致、几近于无的脉搏。每一丝微弱的跳动，都像一根针，扎在她的心上。
太医们束手无策，所有温和的、滋补的方子都试过了，灌下去便如石沉大海，毫无反应。而那些虎狼之药，谁也不敢用，生怕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没抓住，反倒成了催命符。
“都给我出去。”柳如依终于开口，嗓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把所有关于天山派的典籍，还有我从李家带来的那些孤本，全部搬到书房。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踏入主院半步。”
她的命令清晰而决绝，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婢女和太医们不敢多言，躬身退下。很快，卧房外间被改造成了一个临时的药房兼书房，一卷卷散发着霉味的古籍堆满了桌面和地面。
柳如依一头扎了进去。
她废寝忘食，将自己完全沉浸在那些泛黄的纸页里。李家古籍中记载了许多奇门毒理，而从天山秘境中带回的线索，则更多是关于某种神秘力量的零星记述。她试图将两者联系起来，找到破解谢云峥体内僵局的方法。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两天后，当苏长运奉命前来探视时，看到的是一个几乎脱了形的柳如依。她瘦得不成样子，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眸子，亮得惊人，也红得吓人。
“王妃，您……”
“找到症结了。”柳如依打断他，将一张写满字的纸拍在桌上，“这毒分两部分，一部分是玄机子惯用的‘蚀心蛊’，另一部分，是某种更古老的力量反噬。两者在他体内形成了制衡，也形成了一个死局。要破局，必须先解蚀心蛊，但解蛊的药又会激化那股反噬之力，瞬间摧毁他的心脉。”
苏长运听得心惊肉跳，艰涩地问：“那……那该如何是好？”
柳如依没有回答，她站起身，走到一个药炉前，炉子上正“咕嘟咕嘟”地熬着一锅黑漆漆的药汁，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古怪气味。
“这是我根据古籍配出的解蛊方，但药性太过猛烈，我需要知道它对人体最细微的反应，才能进行改良，加入压制那股反噬力量的成分。”她的语调平静得可怕。
苏长运还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只见柳如依拿起一只银针，毫不犹豫地刺破谢云峥的指尖，挤出一滴几乎凝固的黑血，滴入一只盛了清水的碗里。随后，她拿起另一只干净的针，刺破自己的手指，也挤出一滴鲜红的血。
“王妃！您要干什么！”苏长运终于明白过来，骇然失色。
“闭嘴。”柳如依冷冷道，“我需要一个活体来试药，除了我自己，谁还能比我更清楚药性的变化？你出去守着，如果我半个时辰没出来，你就冲进来，用那边的金针封住我的心脉，然后去请张太医。”
她说完，不等苏长运再劝，便端起那碗经过自己鲜血稀释调和过的猛药，一饮而尽。
“王妃！”苏长运目眦欲裂，却被她决绝的气势震慑在原地，动弹不得。
药力入腹，几乎是瞬间，柳如依便感受到了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痛，像有无数把小刀在体内搅动。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眼前发黑，猛地跪倒在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血色却是诡异的暗红色。
剧痛让她几乎昏厥，但她的意识却前所未有地清醒。她强撑着身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起桌上的毛笔，颤抖着在纸上写下自己的感受。
痛……麻……冷……热……
心脉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但随之而来的，又有一股奇异的暖流试图修复。两种感觉交织，让她生不如死。
“原来……是这样……”
在意识彻底模糊的前一刻，她终于捕捉到了那稍纵即逝的平衡点。她明白了，解药并非一种，而是一个序列。需要先用一种药性温和的引子，将盘踞在心脉的蛊虫引出，再用雷霆万钧的烈药将其剿杀，最后，则需以源自天山秘境的一种奇花“雪见草”为主药，辅以李家秘方，才能平复那股狂暴的反噬之力。
环环相扣，一步都不能错。
苏长运在门外急得团团转，眼看半个时辰将至，他正要破门而入，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柳如依扶着门框，脸色惨白如纸，嘴角还挂着血迹，但那双眼睛里却迸发出劫后余生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