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再次起程,只是气氛已然不同。那名被俘的刺客被绑在最后一辆货车的车辕上,随着马车的颠簸,他腹中药力发作,发出的惨嚎声被车轮滚滚的声音掩盖,断断续续,传不出多远。
又行了两日,车队终于抵达了江南地界。
与京城的庄严肃穆不同,江南处处是小桥流水,烟雨画桥。车队并未直接去柳家所在的杭州,而是在苏州城外停了下来。
这里是柳如依母亲的娘家,江南李家的地盘。
李家,与靠着一代人经商积攒下万贯家财的柳家不同,是真正的簪缨世家。祖上出过宰辅,门生故旧遍布天下,虽然后来辞官归乡,不再涉足朝堂中枢,但在江南这片富庶之地,李家的名望与根基,远非任何商贾可比。
马车没有从正门进,而是绕到了庄园一侧的角门。一名青衣管事早已等候在那里,见到柳如依母子下车,他立刻上前,躬身行礼:“大小姐,老太爷已在‘听雨轩’等候多时了。”
柳如依点了点头,将承安交给身边的侍女,自己则跟着管事,穿过抄手游廊,走过几重庭院。李家的宅邸,没有柳家那般张扬的富丽,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透着一股经过岁月沉淀的古朴与雅致。
听雨轩内,檀香袅袅。一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坐在上手,手中盘着两颗光滑的玉胆。他便是李家的定海神针,柳如依的外祖父,李家老太爷。
“外祖父。”柳如依上前,盈盈一拜。
“来了就好,路上可还安稳?”李老太爷睁开眼,他的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通透。
“不算安稳。”柳如依直起身,将路上遭遇刺杀,对方意图活捉承安以要挟谢云峥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
她的话音刚落,坐在下首的一名中年男子便开了口,他是柳如依的大舅,李家长子李宗文。“胡闹!京城的浑水,我们李家已经抽身百年,你怎能把承安也带到这险境之中!你这是将整个李家都架在火上烤!”
李宗文面容儒雅,但此刻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愠怒。
“大哥此言差矣。”柳如依并未动气,她转向李宗文,平静地对视,“我若将承安留在京城王府,那才是将他置于死地。对方既然敢在官道上动手,就说明他们在京中必有后手。将他放在我身边,我至少能护他周全。”
“护他周全?就凭你带来的那些护卫?他们连自己都保不住!”李宗文显然不信。
柳如依没有争辩,只是淡淡地说:“那些刺客,一个活口,十三个死人。活着的那个,现在应该什么都招了。”
李宗文一噎,他没想到这个外甥女,竟有如此铁血的手段。
“父亲,此事非同小可。”他转向老太爷,拱手道,“魏家是谢云峥扳倒的,这笔账,是谢云峥惹下的。如今他们报复,寻的是摄政王府,与我们李家何干?柳家是商贾,被人倾轧,赔些银钱便是了。可我们李家若是掺和进去,那便是政治倾轧,稍有不慎,就是抄家灭族的祸事!”
他的话,代表了李家一部分人的心声。李家能在江南安稳百年,靠的就是不沾染京城的党争。
“大舅说得对,这确实是谢云峥惹下的麻烦。”柳如依忽然话锋一转,承认了他的说法。
李宗文以为她服软了,正要再说些什么。
“但是,”柳如依的声调陡然拔高,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大舅是不是忘了,我,柳如依,是谢云峥的妻子,是当朝的摄政王妃!我的母亲,是李家的女儿!魏家的余孽要动我,要动我的儿子,就是要打摄政王的脸,就是要动摇朝局的根本!他们既然敢对我动手,就没想过要放过任何与我有关的人!您觉得,我母亲出自李家这件事,他们会不知道吗?您觉得,今日他们能对柳家下手,明日刀锋就不会对准李家吗?”
她上前一步,字字句句,敲在听雨轩内每个人的心上。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等到屠刀架到脖子上了,再谈与我们何干,晚了!”
李宗文被她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得通红。
“说得好。”一直沉默的李老太爷,终于开口了。他将手中的玉胆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响。“宗文,你看的是眼前的安危,如依看的,是未来的生死。你的格局,小了。”
他站起身,走到柳如依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李家的女儿,受不得这等委屈。我李家的外孙,更不能任人欺辱。”
“父亲!”李宗文急了。
“你闭嘴。”李老太爷呵斥道,“你以为我们李家辞官归乡,就是怕事了?我们怕的不是事,是站错了队!当年,你二弟为先帝殉国,为我李家换来了什么?换来了皇帝的猜忌和打压!如今,云峥扶持新帝,清扫朝纲,这天下,正走在一条对的路上。这个时候,我们不出力,难道要等着那些乱臣贼子卷土重来,再让我李家经历一次当年的痛吗?”
老太爷的一番话,让李宗文瞬间面如死灰。
“来人。”老太爷对外扬声道。
一名管家应声而入。
“去,将‘观潮阁’三层的黑漆木匣取来。”
管家身形一顿,随即躬身应是,快步离去。
李宗文的身体都开始发颤:“父亲,您要动用那个?”
“不动用,留着它发霉吗?”李老太E爷冷哼一声,“魏宏在位时,他那些门生故旧在江南干了多少脏事,烂事,真以为我们都不知道?我们不说是为了自保,但不代表我们没记着。如今,他们自己把脸伸过来了,我们不成全他们,岂不是显得我李家太过小气?”
他转头看向柳如依,眼中满是赞许与决断:“如依,外祖父老了,打打杀杀的事情做不动了。但这江南的地界,谁是人,谁是鬼,我老婆子还分得清。这本黑账,还有李家在江南所有的人脉,从今天起,都交给你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