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媛见曹佾和狄青到了,笑道:“二位兄长来了,快快请坐。”说完,曹媛向高要使了个眼色。
高要久在宫中历练,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见太后递来眼色,当即会意。他躬身应诺一声,脚步轻缓地走到屋中,对着侍立两侧的宫女太监压低声音吩咐道:“太后有要事与二位大人商议,尔等尽数退下,在门外等候传唤,不得擅自入内。”一众宫人太监不敢怠慢,纷纷敛声屏气地退出殿外,高要亲自走到门口,将厚重的朱漆木门轻轻带上,门轴转动间只发出一丝极细微的声响,殿内顿时陷入一片静谧,只余下三人相对而立。
曹媛转身走向殿角的茶案,案上摆着一套精致的白瓷茶具,茶炉中炭火正旺,沸水咕嘟作响,氤氲出淡淡的水汽。她提起铜壶,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盏,动作娴熟地为二人斟茶。狄青见状,心头一惊,连忙上前一步,双手连摆道:“太后娘娘,这可使不得!臣乃臣子,您乃九五之尊,岂有太后为臣子倒茶之理?折煞臣也!”
曹媛将茶壶放回案上,脸上掠过一丝不满,语气带着几分嗔怪道:“在旁人面前,小妹自然是执掌天下的太后,可在狄大哥面前,还讲什么虚礼客套?想当年,我等三人自幼一同在清风山脚下摸爬滚打,采野果、追野兔,何等自在亲近,如今不过倒杯茶,反倒生分起来了?”
一旁的曹佾见状,也上前打圆场道:“狄青,此地并无外人,皆是自幼相识的旧友,何必如此拘礼?太后一片心意,你坦然受之便是。”
狄青却神色肃然,躬身拱手道:“太后娘娘,君臣有别,纲常有序,君重臣轻,礼不可废。此等逾越礼制之事,臣万万不敢当。”
曹媛见狄青态度坚决,无奈地转头看了曹佾一眼,眼中满是无可奈何。曹佾上前一步,按住曹媛的手臂道:“小妹,你且坐下歇着。狄青,你不肯受太后的茶,那我曹佾为你端茶倒水,总不算失礼吧?”说着便要去端茶盏。
狄青却侧身避开,目光直视曹媛,再次拱手道:“太后娘娘,臣今日前来,想必您召臣必有要事相商,还请太后明示。”
见狄青这般油盐不进,执意要分清君臣之别,曹媛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周身散发出太后的威严,沉声道:“狄卿家想必也知晓,哀家入宫多年,膝下并无子女,因此对兄长的几个孩子向来视若己出,悉心照拂。唉,岁月如梭,一转眼数十年光阴匆匆而过,昔日懵懂顽童,如今都已长大成人。岐儿娶了成都府李知府之女为妻,妙音也嫁与了丁谓的儿子。说句心里话,这两门婚事哀家并不十分满意,只是兄长与嫂嫂已然定下,哀家身为太后,亦不便过多置喙。可老三岯儿,乃是哀家最是疼爱的外甥,他的婚事,哀家定要亲自作主,为他寻一门好亲事……”
狄青听到此处,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暗自思忖:谁不知太后心中最疼爱的分明是曹炬那小子,平日里对他百般纵容,如今反倒说最疼爱曹岯,这话未免太过牵强。他正欲开口插话,却被曹媛抬手制止。
“听哀家说完!”曹媛凤目圆睁,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过此次兄长与嫂嫂为岯儿订下的这门亲事,哀家倒是十分满意。狄卿家的女儿狄萍,哀家亦是看着她长大的,模样周正,性情温婉,与岯儿正是良配。岯儿今年已然二十有三,到了成婚的年纪,狄卿家,令媛今年多大了?”
狄青心中虽有不愿,却也只能躬身答道:“回太后娘娘,小女萍儿再过一月,便满二十了。”
曹媛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惊异之色:“哦?竟已这般大了,时光过得当真快。既然如此,这婚事可再也拖延不得了。哀家已然做主,待曹老侯爷七十寿诞过后,八月初九乃是黄道吉日,便在这一日让岯儿迎娶萍儿过门。曹卿家、狄卿家,你二人觉得此事如何?”
曹佾连忙躬身行礼,恭声道:“太后英明,此等良配佳偶,臣无异议。”
狄青沉默片刻,眉头紧锁,脸上满是挣扎之色,最终还是毅然上前一步,沉声道:“禀太后娘娘,臣有异议。”
曹媛双眉一扬,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冷冷道:“讲。”
狄青退后一步,双臂环抱胸前,微微俯首道:“臣认为,小女狄萍与曹家三公子曹岯性情不合,绝非良配,臣……欲退婚。”
“胡闹!”曹媛猛地一拍凤椅扶手,紫檀木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她厉声呵斥道,“他二人订婚之日,哀家亦亲自亲临曹府见证,此事早已传遍京城。你身为堂堂军机处重臣,手握重兵,岂能将儿女婚姻大事视为儿戏,说退婚便退婚?传出去岂不惹人笑话!”
狄青急忙分辨道:“太后娘娘,那日您既在曹府,想必也知晓,订婚当日,曹家三子曹岯竟不知所踪,如此轻慢婚事,可见其心中并无小女。这般不尊重婚姻之人,臣怎能将女儿托付于他?”
“此事哀家自然知晓。”曹媛语气稍缓,说道,“少年人嘛,心性不定,难免有些轻狂浮躁。岯儿一心想要为国效力,才会孤身前往西宁从军,虽说此举有些鲁莽,不合时宜,但这份报国之心倒是可嘉。对了,岯儿到了西宁,不正是在你麾下效命吗?你尽可亲自教导于他。再说,兄长也已对他施以家法,严加惩戒,他已然知错。哀家觉得,此事不如就此揭过,不必再过分追究。”
狄青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耐着性子道:“太后娘娘,臣并非是因为此事而要退婚,实在是狄、曹两家如今形势微妙,不宜结亲,其中缘由,还请太后听臣详细解释……”
“哀家不听!”曹媛厉声打断狄青的话,语气坚决地说道,“哀家心意已决,此事无需再议。何况这门亲事早已订下,如今只是择吉日成婚而已。来人!”
“奴臣在。”高要听闻传唤,连忙推门而入,躬身侍立一旁。
“拟旨!”曹媛端坐于凤椅之上,声音威严,“枢密使曹佾之子曹岯,与兵马大元帅狄青之女狄萍,两情相悦,佳偶天成,珠联璧合。今以天地为证,哀家为媒,特赐婚狄、曹两府,择八月初九完婚,钦此!”
高要应了声“是”,连忙走到殿角的书案旁,提笔醮墨,铺开圣旨纸,准备拟旨。
狄青见太后竟直接下旨赐婚,忍无可忍,上前一步大喝一声:“太后且慢!”说着便要冲上前去阻止。曹佾见状,急忙上前一步,伸手将他拦住,脸上露出阴恻恻的笑容,低声道:“狄大人,方才你还口口声声说君重臣轻,礼不可废,如今太后已然下诏赐婚,你这是想抗旨不遵吗?”
狄青被曹佾拦住去路,心中怒火攻心,脸色涨得发青,厉声喝道:“你们姓曹的,如此仗势欺人,简直欺人太甚!”
高要正在执笔书写,听闻狄青这般咆哮,吓得手腕一抖,毛笔在圣旨纸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墨迹,十分刺眼。他顿时脸色惨白,连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奴臣该死!奴臣该死!惊扰了太后和大人,还请太后恕罪!”一边说着,一边慌忙换了一张新的圣旨纸,重新提笔书写。
“狄卿家,莫要忘了,哀家现身为大宋朝太后,乃皇室中人,代表着皇家的威严。”曹媛目光锐利地盯着狄青,语气冰冷地说道,“狄卿家今日出言不逊,冒犯皇家威严,哀家暂且饶你一次,责令你即刻回府反省,闭门思过。回府之后,你好生想一想,如今朝中局势已然不同往日,这门亲事并非曹家仗势欺人,哀家与兄长这般安排,完全是为了你狄府着想。退下吧!”
狄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又气又怒,却又无可奈何,良久才缓缓平复心绪,躬身道:“太后娘娘,方才臣一时冲动,举止失礼,自当受罚。不过,臣尚有一事不明,想要请问枢密使大人。”
曹佾见状,缓缓说道:“狄大人,若是有关长平宫之事,稍后本官自会亲自前往狄府,与你详谈。”
狄青看了曹佾一眼,见他神色坦然,不似作伪,思忖他应不是虚言骗自己离开,便深吸一口气,对曹媛躬身行礼道:“既是如此,那臣便先行告退,太后娘娘保重。”说罢,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殿外。
狄青走后,曹媛靠在凤椅上,连连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之色,说道:“狄青这人性子太过执拗,为官这么多年,非但未曾习得半点圆滑处世之道,这脾气反倒越发暴躁了,真是冥顽不灵。”
此时高要已然将圣旨拟好,双手捧着圣旨,小心翼翼地走到曹媛面前,请她过目。曹媛接过圣旨,大致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便将圣旨还给高要,吩咐道:“你即刻前往狄、曹两家府上传达此道圣旨,顺便将狄青之女狄萍接进宫来。这孩子,哀家约莫有三年未曾见过了,甚是想念。”
高要躬身领旨:“奴臣遵旨。”说罢,便捧着圣旨匆匆离去。
“这门亲事总算是定下来了。”曹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面色疲倦地说道,“狄青虽性情执拗,但他深知君臣大义,断不敢抗旨不遵。至于曹炬的另一门亲事,大哥,你就别再为难小妹了,此事着实棘手。”
曹佾长叹一声,脸上满是无奈之色,说道:“琳儿,为兄也并非有意为难你,实在是别无他法。岳父他老人家已然亲自去过长平宫,想要劝说那人打消念头,却未能有任何结果。那人毕竟亦是女子,心思细腻,有些话或许由你出面劝说,更为妥当一些。”
曹媛听到曹炬的名字,忍不住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道:“大哥,不是小妹多嘴,你与嫂嫂对炬儿也太过放任纵容了!他今年才多大年纪,可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竟敢刺杀储君,勾结明教妖人,如今还与原储妃高滔滔之间不清不楚,流言蜚语传遍京城,简直是无法无天!大哥,你……你与嫂嫂平日究竟是怎么教导这孩子的?怎能让他如此胡作非为!”
曹媛原本是不赞成曹炬退婚之事的,曹佾昨日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将为何不能让赵灵儿进曹府的缘由一五一十地告知于她,就连曹炬与高滔滔之间的纠葛也未曾隐瞒。曹媛听后,大为震惊,心中掀起轩然大波,细细斟酌一番后,也不得不承认,赵灵儿若真的嫁入曹家,对曹家而言,实为天大的麻烦,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不过,由此引发的怒火也是可想而知。曹佾站在一旁,脸上满是尴尬之色,又不便说出这些事情自己事先全然不知情,何况即便说了,也只是徒增颜面无光,只好闷声不响,默默承受着妹妹的责备。
曹媛见曹佾这般模样,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了几分,也不好再过分责备下去,沉吟良久,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小妹也顾不得什么皇家颜面了,为了曹家的安危,便亲自去长平宫走一遭吧。”
曹佾闻言,心中一喜,连忙起身拱手道:“为兄在此多谢小妹仗义相助。”
曹媛亦是性情果断之人,既然已然下定决心,便不再犹豫,当即说道:“大哥在此稍候片刻,小妹这就动身前往长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