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扬巷在瘦西湖畔,距离东关街极远,若是步行,从东关街走到维扬巷至少需要四十分钟。
此时扬州城还不大,因为太平天国几次攻占扬州大肆破坏的原因,如今的扬州还不如满清的道光年间繁华。
这年月的瘦西湖还在城外,虽然湖畔古刹和风景名胜较多,但却是实打实的郊区地带。
而维扬巷呢,便是那片“城乡结合部”中最大的烟花巷子。
维扬巷是烟花巷,每日来此寻欢作乐的人不知凡几。春归楼则是维扬巷中最大的青楼,论行业地位,可与苏州的飞花阁齐平,都是一城之中最奢华的风月场所。
只是吊诡的是,春归楼与瘦西湖畔的千古名寺,扬州法海寺距离很近。
站在春归楼上,向北眺望,甚至能清楚地看见进法海寺烧香拜佛的香客。而且每到黄昏之时,寺庙中的清宁悠远的钟鼓声也可清晰地传入春归楼中。
甚至,在当地还流传着一则不靠谱的传闻。
说是前几年就有一个外地来的败家子特意跑到春归楼找乐子。可就在他准备搂着姑娘翻云覆雨的时候,法海寺里的洪钟大吕响起来了。
钟声传入春归楼,传进了那个败家子的耳中。
于是,那本来还像泰迪一样兴奋的败家子一下子就顿悟了,秒速进入了贤者时间。
而后更是瞬间幡然悔悟,连嫖资都没付就跑出春归楼,跑进了法海寺,痛哭流涕地跪拜在法海寺的主持面前,恳求那胡子发白的老和尚为他剃度,渡他进入空门修行。
当我听到这则扯淡的传闻时,我已经站在春归楼外了。
此时时间尚早,还没过下午三点,春归楼也没多少人。
我进入楼内,一个在大堂角落支着脑袋打瞌睡的小厮便听见声音睁开了眼。
他见我进来,立刻殷勤地迎了上来,说:“这位爷,您是来找人还是吃酒?”
小厮问话很有技巧,若是找人,就是已经有约了,或者说是已经想好找哪位姑娘陪着耍乐了。
若是吃酒,那就是第一次来,小厮肯定会看财力给你准备相应的位置和酒菜,然后再向你推荐陪酒的姑娘。
我看了这小厮一眼,不动声色道:“宋小涟在吗?带我去见她。”
小厮没想到我一进来就想点春归楼的头牌,意外之余有些踌躇。依照规矩,像宋小涟那个级别的姑娘,他是没资格领着客人去见的。
大堂里也有个管事的,他同样听到我说的话。
本以为只是来了位散客的他顿时堆满殷切的笑容,挤开那个小厮迎了上来道:“这位爷,小涟从来不见外客,请问您是她的旧识吗?”
“开门做生意还有不见客的道理?”我眉头微挑,冷淡道,“我不认识她,只是听说过。你赶紧把她带来见我,要不然,我找人拆了你这栋破楼!”
管事的一听,脸色笑容不变。干他们这行,什么横的愣的没见过?
春归楼能开得这么大,背后自有人撑腰,不怕事。
可是,当我直接甩出一叠法币丢在他脸上时,管事的那张长满油痘的驴脸就顿时笑得跟一朵菊花一样了。
“两……两千快!这位爷出手果然不凡,你稍等,我这就通知小涟梳妆打扮出来见您!”说着,他便点头哈腰准备上楼安排,同时也没忘了对小厮喊道,“李二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带贵客去后院雅间啊!”
那小厮如梦方醒,赶忙应道,殷切地招呼我跟他向后院走去。
1931年的物价和30年的差不多,通货膨胀还不算大。
一般两块大洋就够置办一桌不错的席面,两千块法币也相当于一千五六的大洋,足以在北京买两栋不错的小四合院。
这钱拿出来后,绝大部分肯定是被青楼和头牌姑娘赚去的。
不过作为接待,管事和小厮也能得到数十块大洋的赏钱,那个数目已经比他们累死累活做半年的工薪还高了。
……
钱能通神,很多时候不是一句虚话。
即便宋小涟已经是春归楼的头牌了,但只要没有司徒青那种级别的大佬将她常年包下,她就没有拒绝大单生意的权利。
我跟着小厮来到春归楼的后院,这里有几栋独栋的小木楼,每栋只有两层高,分布在后院的亭台水榭之间,全都是青楼用来招待豪客的地方。
只有出手阔绰到一定程度的冤大头,才会被领到这里来。
我在一处临池木楼上落座,小厮麻利地很快招呼人端来几样小菜和一壶杏花村。
我与姚半仙分开时正是午时,路上也不过随手买了两个烧饼边走边啃,并没吃好。
此时见酒菜上桌,我也不客气,动筷夹了几口小菜细嚼慢咽,一边静静地等待宋小涟出场。
宋小涟没有让我等太久。
酒菜上千后,我刚喝了几杯杏花村,解决了两个红烧狮子头后,身段婀娜,环佩叮当的宋小涟就款款走上楼来。
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琼鼻挺立,红唇略薄,神情微冷。
她的身量并不高,有些娇小,但该凹凸挺翘的地方却半分不差。
有此出众的姿色,也难怪她能成为春归楼的头牌。
“见过这位公子,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宋小涟进来之后冲我施了一个万福礼,表情轻柔宁淡,倒好似真有两分大家闺秀的风范。
“公子?我是一粗人,可不是什么公子。”我哑然失笑,看着宋小涟,指了指身旁的椅子道,“坐。”
宋小涟依言在我身边坐下,给我续了杯酒,又道:“公子说笑了,你如此温雅,面如冠玉,又怎么会是粗人?”
虽然宋小涟看着的确赏心悦目,但我却没兴趣和她虚以为蛇。
我笑了笑,单刀直入道:“不说这个了,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宋小涟微微一顿,抬眸瞥了眼我,仍是轻轻柔柔地说道:“小涟未曾见过公子,也猜不出公子的来意。”
我一口喝尽杯中酒,嘴角微翘把玩着酒杯道:“我听说,你和解老九很熟,是不是?”
宋小涟眼中顿时闪过一丝警惕,她似乎想起身与我拉开距离,但马上又掩盖了这些下意识的防范举动。
宋小涟看着我说:
“解九爷以前倒是常来,他出手和公子一样阔绰,只要他来,小涟就得接待,一二来去,倒是比旁人要更为熟悉些。”
“噢?只是如此吗?你认识解老九应该挺久了吧,就不知在哪能找到他吗?”
“小涟不知。”宋小涟摇头,一脸平淡地看着我。
我与宋小涟对视了两秒,忽而一笑,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凑到她跟前,捏着她的下巴,轻声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看着我眼睛,想清楚了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