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奇薇趁大课间做操的时候，在操场找到金未未，约她一起午餐；上午第四节下课前，用演草纸留言请同桌协助餐后散步。
一切有历史重演之感。
只是，变数中多了顾原。
顾原拉着罗门哲不松手，成功挤走了四人餐桌上的陈书仪。
陈书仪都落座了，面对无赖，不得不端起餐盘另寻他座。
顾原笑嘻嘻地把手机里的视频拿给金未未看，金未未看得津津有味，都忘了铺垫“父母恩情”之类的话题。
饭后，陈书仪挤过来来往往的人群，结结巴巴道：“散，散歩去吗？”
果然靠谱的人什么情况下都靠谱。
金未未如醍醐灌顶，连忙答应下来。顾原也是抢先答应。罗门哲更是蠢蠢欲动。幕后的始作俑者，反被积极分子们映衬得好似最不情愿的那一个。
立冬后，天气明显转冷。白衬衫之外，要套个滚白线的墨蓝色毛线背心，再之外，还要套上方育高中的秋季外套，才能抵御11月的冷空气。
大家在暖阳下走了一会儿，热得纷纷拉开校服的拉链。像他们这样闲适地在阳光下散步的同学们有不少，但多是高一的学弟学妹们。
金未未素有人来疯的倾向，午饭时看的百年校庆视频简直让她沸腾。她围着顾原左右打听，把谭奇薇在上午课间操时的交代早就抛到脑后。
谭奇薇看金未未的目光有多失望，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好在认识金未未不是一天两天，所以翻脸总还是不至于的。
渐渐的，就形成了金未未缠着顾原讲话、谭奇薇和罗门哲并行、两对中间插了个落单的陈书仪之局面。
陈书仪不远不近地跟着，努力捕捉风中谭奇薇的只言片语。
罗门哲充满期待。上周五的那封自我剖析书，他写得连自己都感动了。他不相信同为年轻人的薇薇，会无动于衷。
事实上，走在罗门哲身旁的谭奇薇表情绝对称不上无动于衷。她还没有开口说话，气都叹了三回了。
“有话你直说。”罗门哲不得不先表态。
“你站在你爸爸的立场上想过吗？”谭奇薇从谏如流。
坏就坏在太从谏如流上了。这跟罗门哲的预期截然相反。
“你什么意思？”罗门哲站定，脸上写满惊讶。
谭奇薇焦急地回望，陈书仪的聪慧都用在数理化上了，而金未未还沉浸在校庆视频带来的兴奋里，眼见没有援兵，谭奇薇心里的那些说来话长，使她做了一个事后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动作：她拉起罗门哲，逃一样跑了起来。
罗门哲倒没有挣扎，大手被她牵着，压着步伐跟着她跑。
奔跑时的风吹动敞开的校服，在背后鼓出一个包。谭奇薇脑海里横七竖八塞满了珍珍阿姨的哭诉，她还没有来及将之转化为第一人称。脚下的奔跑有些无意识，更多是给自己争取时间。
老马识途，跑着跑着就跑到了校门口。
毫无疑问，校门口常进常出的边门是锁上的。保安大叔正埋头看手机。好巧不巧，一个外出去丰巢取快递的老师刷开了边门。罗门哲眼疾手快，赶在门锁上之前推了一把。
那个取快递的老师低头看包裹信息，只余光扫到身旁是个高大的人，误以为是别的趁午间取快递的同事。
就这样，两个人神奇地混出校园。
“你要带我去哪里？”罗门哲问。
谭奇薇有些傻眼。
马上折身，边门已无情锁上。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正好趁机好好交流一下职校该不该选的严肃问题。
校北门距离家实在太近了，谭奇薇心虚，提议向东或向南行。
向东是一所开放式绿地；向南是黄浦江。两个人讨论一番，决定往黄浦江方向走。天气冷，罗门哲建议买杯奶茶，边走边喝。
好嘛，奶茶拿在手上，突然就像秋游了。
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松弛下来。
前往黄浦江的路上，谭奇薇要求罗门哲给她讲讲他的爸爸。罗门哲讲了，不过讲得干巴巴的。他知道他爸爸进过船厂，不过，并不知缘何进的船厂；他知道他爸爸开了一家黄鱼面店，却不知道工作时长、租金、流水与利润。
家里人不讲，他也没细问过。
家里父母以为他明白家长的辛苦；而他恍恍惚惚竟然以为家里人不讲是怕他知道家里有钱后翘尾巴。
谭奇薇真想跳起来给他一个爆栗子。
谭奇薇长吸一口气，开始神还原珍珍阿姨的哭诉。当然是换了人称，并隐瞒信息来源的。
罗门哲听得渐渐沉默下来。
谭奇薇一直讲，走到南浦大桥脚下，才收尾。罗门哲手打在合金护侨栏杆上，面朝黄浦江，许久没有说话。
谭奇薇默默陪他站着。
有一只黑色大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从江对面的芦苇丛里斜着起飞，像一枚小炮弹似的冲向空中。
风吹江面，波光粼粼，像撒了一把金子。
谭奇薇仰头，看到高高的立柱，以及立柱之上宽阔的桥身。听说造船厂不仅造船，还参与建造了内环高架最复杂的部分。意识到自己在想江南造船厂，谭奇薇吓一跳。只怕她已经被罗门哲带得中了船厂的毒。
“我愿意跟你一起面对。”谭奇薇呢喃出声。
“你会吗？”罗门哲转头，看向谭奇薇，目光里几多挣扎。
谭奇薇重重点头。
“你肯帮我劝解我的父母？”
谭奇薇刚要点头，忽然停住。不对啊阿哲哥哥，为什么是劝你父母而不是改变自己？
罗门哲重又望向江面：“我相信我爸爸终究会理解我，毕竟他自己也勇敢叛逆过，而且，他最终突破阿爷的约束，辞掉铁饭碗，过上了他想要的生活。我不担心我爸。
我担心的是我姆妈。她总是眼眶红红的，我知道，她一定是背着我和爸爸又哭了。她虽然看上去开朗，身宽体胖的样子，其实可爱发愁了。
薇薇，你肯替我多开解开解我姆妈吗？”
谭奇薇骇一跳，真的要往后跳一步的那种骇一跳。
谭奇薇生出一种鸡同鸭讲的无奈：“阿哲，你爸爸已经这么苦了，你为什么非要在他的伤口上再撒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