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放学前,谭奇薇果然收到了罗门哲的自我剖析书。
下午最后一个课件,萎靡了好几天的罗门哲跨过大半个班级,走向谭奇薇,递给谭奇薇一个折叠起来的纸张——此举堪称众目睽睽。
要不是顾原冷脸压阵,不知道多少后排的男生要叫起来。
厉莉手戳谭奇薇后背,语气里潜伏着小兴奋:“情书?”
陈书仪的圆规一顿,铅芯发出轻微的“嘭”声,应声折断。
谭奇薇打开信,淡然笑着回厉莉:“想多了。”
“那还能是什么?检讨书啊?”
“嗯哼。”
陈书仪打开铅笔袋,更换圆规铅芯。
“切。我才不信!除非你给我看。”厉莉嘿嘿笑。
谭奇薇一笑了之。她坐正身体,认真阅读起罗门哲的剖析书来。
“薇薇:
这些天我一直在反思自己走过的十几年人生,越想越觉得沧桑和悲凉。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可事实并不是这样。至少我不是这样。
我从幼儿园起,就听够了父母的争吵和摔碗摔盆的噪音。我总能清晰记得阿爷搂着我躲进天井小矮房子里,那该死的房子阳光总也斜透不进去。
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叫贫贱夫妻百事哀,但已经感受到家里凝滞又充满戾气。
很多年之后,才知道,是因为爷爷生病导致的。
薇薇,阿爷告诉我,生病并不一定需要倾家荡产去治。生命是一种恩赐。是一种自然而然地轮回。是量力而为的争取和顺其自然的享受。
他年轻时轰轰烈烈地努力过,倾其所有的奉献过,真心实意的爱过,他觉得他活得挺值。虽然也吃过苦,受过罪;难受过,煎熬过。但那是生命的必然组成成分。没有苦,又哪来甜?
阿爷不想躺在医院里,身上插满管子,毫无质量可言地苟延残喘争取多活两天。他不稀罕。阿爷生命每况愈下的那几年,他反而活得更坦然。他在病榻上向我重温了他的一生。我小学二年级时,已经知道了一个男人无悔的人生应该为信念而活。
你还记得吗?小学三年级时,你经历了父母的离婚。你跑到我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让我进一步意识到,人生变数很多。
一个不需要畏惧死亡、无法阻止变数发生、老年时可以笑着回忆精彩往事的人生,才是我要追求的人生。
如果我苟活于父母的安排,就会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我最大的成就,不过是活成我父母。他们已经证明他们过得不幸福,我何必重蹈覆辙?
违逆父母的意愿,未必是不孝,也可能是独立。
薇薇,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支持我。”
谭奇薇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每读一遍,赞同的意愿就多了几分。
最后一节课,她不时跑神,不由自主琢磨罗门哲写下的字句。最后一节课下课时,她已经能把那封短信完整地背下来。
那天放学,罗门哲等在教室后门,热切地望着教室前门,等待谭奇薇的身影。
可惜,班主任通知班上留下几位同学,安排拍形象照,用于百年校庆宣传。被点名留下的同学中,就有谭奇薇。
顾原简直乐开了花。因为被点名留下的同学中,也有他。
他一蹦三尺高,笑着叫着冲出教室,要抱起罗门哲以示庆祝。可惜一抱没抱起,反而被罗门哲差点推倒。
顾原毫不在意,他拍拍罗门哲的肩膀:“你可以回去了。女神被班主任叫走了。”
果不其然,谢老师带着几个人鱼贯出教室,朝教师专用电梯而去。谭奇薇朝罗门哲远远地挥挥手。顾原也朝罗门哲挥挥手,跑向电梯。
罗门哲没办法,挎上书包下楼,黯然离开。
不过,跟前几天蔫不拉几的状态相比,算是精神多了。
11月初,天气奇暖。
罗门哲穿着短袖,踢着脚尖的石头,信马由缰走在回家的路上。
人行道也就张开双臂的宽度,前前后后都是方育学子的身影。
非机动车道上不时开过单瓶车,刮来一阵阵小风。
世界很大,天地又似乎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