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的事故,以沉闷方式收尾。
陈善英矮身蹲下后,朱珍珍抱似的把她搀扶起来。朱珍珍带着懊悔到失魂落魄的陈善英回家。身后跟着罗门哲和谭奇薇。谭奇薇捂着她的半边脸,她没有哭像,看不到悲伤,眼泪却像溪流一样往外冒。
走在住了十几年的熟人遍布的老校区里,谭奇薇由着罗门哲牵她的手,带她回家。
她的整个人是冰冷的,脑袋嗡嗡的。
小学三年级时姆妈跟爸爸离婚时的发疯场景在脑海里重现。姆妈拿了一把剪刀,要跟爸爸同归于尽;姆妈爬上窗台,哭着喊着要跳下去,还要唤她,要带她一起走,一起解脱。姆妈一分钟也不肯停地给爸爸打电话,说尽恶毒的话……她都不知道,记忆里竟然存了那么多姆妈的负面记忆。
她以为她对姆妈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姆妈曾经向爸爸露出的那些獠牙不会向她露出。结果呢?往日温馨都是假象,她只是2个小时联系不上,她就能当众扇她耳光。这样的事实对谭奇薇来说,实在太残酷。
走到楼道口,朱珍珍先带着陈善英进去。楼道口像是怪兽的口,谭奇薇心里生出抗拒。她不想走进去,不想跟她待在一间房,睡在一张母子床上。她站在楼道口外,不肯再走。
一直牵着她的手,默默往前走的罗门哲回头看她,幽暗中就着路灯,看到她脸上蜿蜒的泪水。
罗门哲也很快泪花蓄满眼眶。如果能时光倒流,他会毫不犹豫替她承受那个耳光。
“薇薇……”千言万语,说不出口。
谭奇薇仿佛不胜压力,头一点点低下去。
罗门哲缓缓伸出手,在那个又漂亮又聪明又可怜的脑袋上,轻轻地温柔地摸了摸。
“我们一起考大学吧。”罗门哲开口,“以后,我来保护你。”
朱珍珍把陈善英送回家后,等了两分钟,不见孩子们上来,不放心,下楼来查看。在二楼楼梯拐角,听见了儿子罗门哲的话。
罗门哲说,薇薇,我们一起考大学吧。朱珍珍一下子感受到了幸福!巨大的幸福!她生怕惊扰儿子的决心,不再下楼,而是蹑手蹑脚重新回到三楼。
三楼,房内,陈善英塌陷般瘫倒在双人沙发上,房间里到处是她的女儿,她女儿在方桌上写作业,她女儿在方桌上斯文地吃饭,她女儿在巴掌大的空地上做瑜伽,她女儿边走边刷牙,她女儿冲她甜甜笑着喊:姆妈,吃啥?
可是,这么多女儿,她却抓不住一个。
陈善英徒劳地将手伸在半空,嘴唇蠕动,呼唤她最爱的名字:薇薇,薇薇。懊悔和痛苦消耗了她,她已经发不出声音。
朱珍珍给她倒杯温热水,安慰她:“薇薇现在情绪有点激动,阿哲在劝她。你放心,母女没有隔夜仇……哎,我也没想到,你怎么这么冲动。孩子大了,不能再动手了……”
朱珍珍把水杯放陈善英手里。
陈善英接了,却接不住。她手上、身上已经没有半点力气。
“啪。”水杯坠在地板上。马克杯碎成几瓣。水流一地。
在陈善英看来,马克杯仿佛演绎了她的心。她的心,懊悔得都碎了。
“她怎么还不上来?”
“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不会是去找她爸爸去了吧?”
陈善英挣扎着要起来,要去门外。朱珍珍连忙拦住:“小心脚呀。哎呀,你怎么一点儿不知道反省。你还是这么急躁!你总要给她点时间消化消化呀。”
被呵斥的陈善英歪歪扭扭地站在,她望向朱珍珍:“我又笨,又太急躁,总是搞砸事情。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朱珍珍手柱着扫帚和簸箕柄,切实感受到陈善英方寸已乱。
谭奇薇最终还是上楼回家了。
她脸上的泪痕已经擦干。进门后默默换鞋子。朱珍珍见状,知道自己外人在场并无益处,于是拉着罗门哲告别。
谭奇薇去卫生间洗了把脸,镜子里,她半边脸还能看到巴掌留下的红印。除了情绪低沉,看不出其他异常情绪。
她取下两根牙刷,挤上牙膏,走到客厅,给沙发上的姆妈一根。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是这个动作,已经代表太多和解的意思。陈善英诚惶诚恐,接过牙刷。
“薇薇,对不起,是姆妈太冲动了。”
谭奇薇迅速转身,不想让姆妈看到她失控的泪水。
她的伤心与失望,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的。她需要想清楚,她对姆妈来说是什么性质的存在——她的附属物?她的炫耀品?她的绝不能逃出她手掌心和控制区的小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