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咱们大梁从太祖时便有规矩,殿试只考一天,且不给烛。今天老夫是开了眼界了,皇帝亲自为那个陈凡掌灯,这将来传出去,必成士林佳话啊!”
因为殿试应试人数不多,且读卷官自开国以来,已经增加到17人,所以朝廷从天监年间便规定,所有读卷官退朝后于礼部读卷,且一日便要读完。
这时礼部内,几个今天在殿上的读卷官正小声说着下傍晚时的见闻。
就在他们兴致勃勃八卦的时候,韩鸾领头,带着唐胄以及六部堂官走进了礼部正堂。
一众官员齐齐站好,肃立躬身道:“见过首辅大人。”
韩鸾依然一副笑呵呵的摸样抬了抬手道:“都辛苦了,今晚要把卷子全都读出来,诸位加把劲!”
面对这两年愈发和蔼的首辅大人,众官员却不敢轻慢,于是全都恭敬道:“是。”
读卷官阅卷,会以规定的符号在卷面上加以标识。
等标识写上后,这个读卷官会将手里的卷子给他人轮阅,也就是各桌互看。
这有个专业名词叫做“转桌”。
其他人看完后,也会在卷后本人姓名下方写上区分等级的标识。
最后将卷子汇总,由首席读卷官再读。
其他人侍立在旁,以备咨询。
想要在最后的春榜上名列前茅,必有一半以上的读卷官给这卷子头等或二等的标识。
若四等、五等的标识多,那肯定就是三甲无疑了。
如果策语有不当或者不妥的地方,或字有别体及错误者,会用黄签贴在错误旁边,不会批在卷子上,以示皇帝亲览之意。
不过,到殿试这一步,只要文章里没有原则性错误,或者有大逆不道的话,是不可能黜落会试中式者的。
等大家坐定,卷子各自发下,阅卷官们开始审阅后,韩鸾这才回到自己的小桌前,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就在这时,唐胄在旁道:“首辅,今日殿试,皇帝最后给那陈凡亲自……,你怎么看这件事?”
韩鸾闻言笑道:“平候,我虽然老了,但外面的一些事情我还是听说了些的。咱们身受皇恩,忝列台阁,所思所想者,当以陛下所思所想为要,我怎么看,不重要,一个陈凡,能考第几名,于这个国家也不重要。”
说罢,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唐胄,又抬起茶盏喝了起来。
唐胄听得云里雾里,搞不清这个老东西到底想要说什么。
好半天之后,他恍然大惊。
韩鸾刚刚所言,其实是在点拨他,不要在乎外面纷纷扰扰的各种请求、各种威胁。
说到底,这个朝廷,还是御案后面的那位做主。
至于陈凡能得什么名次,不过都是皇帝的心意罢了。
想到这,唐胄不由后悔之前听了宫里的招呼。
这些年因为皇后无子,刘妃那有齐王、晋王的原因,所以大部分朝臣都多少给刘妃一些面子。
可能是听招呼听得习惯了,很多人已经忘记或者选择性漠视——皇后已经有了身孕这件事。
自己以内阁次辅之尊,却处处要受宫里的钳制,将来若是皇后那里……
想到这,唐胄心中更是忐忑。
熬到大半夜,最终的成绩终于出来了。
读卷官们暂定的三鼎甲分别是,原五经魁中《易经》魁的黄会,第二名有些出人意料,竟然是草榜第十六名,来自四川顺庆南充县的罗良。
第三名则是五经魁《尚书》房的祝咏。
看到三鼎甲的名次,韩鸾也没有质疑,因为一帮草榜贴出来的名次,跟殿试后正式贴出的春榜名次相差不会太大。
他将三人的卷子都拿来看了看,见这三人的策问都作的不错,算是文章中的上乘之作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唐胄小声道:“首辅,有一件事,也不知我当说不当说?”
韩鸾微笑点头道:“平候有话直言。”
唐胄道:“这祝咏的父亲,是祝寿华。”
韩鸾脸上表情一窒:“谁?”
“祝寿华!”
韩鸾听到这个名字,缓缓闭上了眼睛沉思起来。
他年纪大了,可以不用考虑朝廷中关于权利的博弈。
但他却不能不考虑这天下“学阀”的影响力。
祝寿华当年跟“吴学”的恩怨,让他这个首辅也不由慎重了起来。
没办法,“吴学”的影响力实在太大,惠承宗死后,为了拉拢吴学门人,就连他韩鸾都不得不将惠承宗的孙子惠士奇招入内阁,担任权利极大的中书舍人一职。
而且他韩鸾总有一天是要致仕的,权利这东西,人走茶凉才是常态。
吴学门人这么多,一旦得罪了他们,他韩鸾不怕,可将来他的子孙、他的亲族怎么办?
想到这,他不由皱眉用埋怨的目光看向唐胄。
唐胄脸微微一红,若是今天没有韩鸾对他的那番点拨的话,他会将这件事埋在心底,等到时候祝咏得了三鼎甲,韩鸾自然要被吴学门人记恨,他那时便可以坐观其变,说不定,首辅的位置就是他的了。
可经过刚刚韩鸾的点拨,他翻然醒悟,这朝廷里面的事情,说起来,各处纷纷扰扰,最后还不是要看皇帝的意思?
他就算把韩鸾斗倒,那下一个难道一定就是他唐胄。
这时,韩鸾已经有了决定,合上卷子道:“还是这三份,送去给陛下御览吧!”
唐胄大吃一惊:“可是!”
韩鸾摇了摇头,明日这卷子呈送御前,陛下必然会召群臣问话,到那时再随机应变吧。
“反正这卷子都已经做了记号,变不得了,唯一能改变殿试名次的,就只有陛下!”
唐胄想想也是,于是便不再说话。
这时,门外有人道:“元辅,陛下派人来了。”
听到这话,众读卷官连忙起身相迎。
不一会儿,皇帝贴身使唤的那小太监传了口谕,说是明日要众读卷官带着三鼎甲的卷子,以及——陈凡的卷子进宫。
听到这话,众人哗然一片。
历年来,虽然说殿试的卷子都是御览,但其实皇帝只看三鼎甲的卷子,并在这三人中排定谁是状元。
可这次皇帝竟然还调了三鼎甲之外的卷子。
这……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念及此,很多心里有事的人已经开始想着往外传递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