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想以一番责怪的话遁走。
谁知陆树声道:“䔂夫,且慢!”
杜朝聘此刻只觉得自己从娘胎里少生几条腿便出来了,哪里肯留在这里,只闷着头装听不见,一个劲朝厅外走去。
可他杜家是松江府最大的粮商,若守城,少不得杜家的协助,陆树声哪里肯放他离开,连忙叫人在院中将他堵住。
眼看着走不掉,杜朝聘心中又气又急,偏又不能对陆树声这个老家伙发火,只能转过头来道:“老大人还有事?”
“䔂夫,守城还要靠你家钱粮家僮襄助,你若走了,这如何是好?”
杜家的产业虽在松江,但他们族人早就搬去了南都,事实上,这个年代的有钱人都一样,也跟后世一般往大城市跑。
杜朝聘不过是为了照顾产业才留在松江,所以,松江城破,他们杜家确实会有损失,但损失并不大。
可若是他杜朝聘失陷在松江,那亿万家财就便宜弟弟了。
想到这,杜朝聘随手招来一人,然后对陆树声道:“老大人,我回家要安排安排,这是我家管家,有什么事,他都能代我决定!”
说完,扭头又要往外走。
此刻的厅中,士绅们早就走了个七七八八。
陆树声哪里肯再放走他,于是黑着脸道:“杜朝聘,我与你父世受国恩,现在不要你我两家匡扶天下,便是守卫乡土你却也推三阻四,怎么?你要跑?你若是敢跑,我立刻上奏弹劾你爹!到时我看看你爹能不能扛住老夫这一本!”
“老东西!”杜朝聘目眦欲裂,别人都跑了,老东西偏偏捆着自己。
就在这时,刚刚那陆家仆人再次回到厅上:“老爷,海陵团练的代团总沈彪派人来了。”
陆树声闻言大喜过望,他现在几乎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倭寇的动向,海陵团练这时候能派人来,不管带来的是不是好消息,最起码可以让他知晓些倭寇的情况。
“快,速速有请。”
不一会儿,全副武装的团丁走上前来,呈上一封沈彪的信。
陆树声迫不及待打开,看完后心中有喜有忧。
喜的是不枉他处处为海陵团练周旋,海陵团练果然争气,就在刚刚击溃了来犯的倭寇,生擒了那股倭寇的匪首。
忧的是,据那匪首交代,他们的身后还有倭寇的大股人马正朝松江府赶来,据说有两三千不等。
海陵团练仅有几百人,加上兴化团练,凑齐了不过一千出头。
这群乡勇能抵挡住倭寇大队人马的攻打吗?
陆树声强压下心中的忧虑,温言问那团丁道:“这位壮士,你们沈团总还有什么话要告诉老夫的?”
那团丁道:“沈团总说了,请老大人组织士绅,严防四城,以防倭寇绕路而行。南桥方向不用老大人烦恼,自有我们两县团练守卫,只不过,还请老大人代为筹集粮草,以防因为缺粮,影响士气!”
听说对方并不逃走,而是愿意挡在松江府前面阻拦倭寇,陆树声感动得连连点头:“好,好好好,你回去告诉沈团总,只要他能抵住倭寇,老夫必然上奏为你们海陵团练请功!至于他说得那些事,老夫一定照办!”
等亲自送走那团丁后,陆树声回到厅中,转头四顾讶然道:“杜朝聘呢?”
那杜府的管家结结巴巴道:“我,我家少爷说去撒尿。”
陆树声闻言,脸上因为生气涨得通红,一跺脚骂道:“竖子!”
说罢,转头看向惊惶的皇甫淓:“皇甫知府,你现在速速回衙,不准任何人进出城门,若是放走任何一个士绅,你这代理知府就永远代着吧。”
皇甫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连忙站起身道:“下官这就去办。”
……
一刻钟后,松江西门,杜朝聘朝仆人使了个眼色,那仆人走到看守城门的火兵面前笑道:“哟,王二,今天是你守门啊。”
王二见是杜家的人,连忙赔笑道:“杜七爷,这么晚了,你怎么来城门这了?”
“嗨!还不是我家少爷!”说到这,杜七朝不远处的马车努了努嘴,“金陵家里出了点事,着急赶回去,咱这做下人的有什么办法,大黑天只能跟着伺候呗,劳烦你帮忙开个城门。”
说到这,他伸出胳膊,手缩在袖笼里一把握住王二的手。
转眼,王二就感觉手里多出些沉甸甸的铜板来。
王二心中一喜,脸上笑容更盛:“七爷,你瞧你这,嗨!这么客气作甚?我这就叫人去开。”
说罢,回到火铺,王二一脚一个,将同伴踢醒……
“吱呀呀”!
松江府西城门被打开,随即,杜家的马车便出了城。
杜家马车出城没多久,府衙通判便亲自带人到了西门,王二正睡下,听到动静,只能骂骂咧咧再次起床。
“别踏马敲了,大半夜敲魂啊!”
他刚打开门,却见府衙的通判漆大人黑着脸道:“刚刚有人出城没?”
王二见一群人站在通判大人身后,城门大街上衙役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封了路,而且还拦了不少马车。
他知道估计出大事了,结结巴巴道:“刚,刚刚杜家少爷出城了。”
那通判闻言,一巴掌抽了过来:“大晚上开城门,你是不是想害死这全城人。”
王二被抽得晕头转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倭寇来了!”
“轰”王二惊呆了,整个人瑟瑟发抖,倭寇来了,自己刚刚打开了城门,若是倭寇……
“回去,禀告皇甫大人,就说杜朝聘溜了!”那漆通判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就走。
……
西城外,四野悄然无声,官道上,只有十几支火把照亮前路。
杜七被这乌黑瘆人的夜晚搞得心里发毛:“少爷,若是遇到倭寇,咱们可就危险了,不如躲在城里!”
杜朝聘冷哼一声:“你懂什么?倭寇想攻打松江,必走南桥,有海陵团练那帮人堵着,他们一时半会过不来。”
杜七疑惑道:“那咱逃什么?”
杜朝聘撩开马车车帘瞪了他一眼:“蠢物,团练能挡多久?到时候万一攻破了松江府,少爷我怎么办?”
杜七闻言,心中那种毛毛的感觉立刻消失不见,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道:“幸亏有少爷你坚持要走,若是小的,便留在松江了,说不定命都没了。”
杜朝聘得意道:“陆树声那老东西估计知道我走了,脸都气绿了吧,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空旷的田野里传出老远,却在下一秒戛然而止,因为就在他大笑的时候,突然看见黑暗里蹦出十多个全副武装的人来。
紧接着,远处无数的火把犹如蜿蜒曲折的龙一般,正朝他的方向,正朝松江府西门的方向而来。
下一秒,周围几声惨叫,刚刚还陪他说话的杜七已经被人一刀砍死,到死之前,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杜朝聘,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