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住我的手,慢慢把我推开了,可眼神却暗沉了许多,转身离开。
我弄不清楚他的意思,只得亦步亦趋跟着。
上了马车,却被他推倒在塌上。
我趁机伸手拉住他的腰封向后倒,腰部撞在一起。
他闷哼了一声,声音钻进我的耳朵里,似乎敲响在耳膜旁边。
细微的潮热洒在面颊,两个人若有似无地触碰着。
他盯我的目光深邃,一如那日在密室中看到的那样充斥着偏执的占有欲。
「真认清我是谁了吗?认清自己了吗?」
「将军。」我又轻又热地念着,拇指揉着他的颊面。
他微微怔愣,须臾眉梢轻挑,像头狮子垂下了头。
我偏头错开他的吻。
他偷偷瞟我的脸,竟有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神色,好像很在意我的态度似的。
我从未被人这般对待过,心里的弦,忽然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现在拒绝晚了,是你非要处处招惹。」他的语气有些委屈,但欲望的目光却赤裸得同语气完全不同。
我怎么会拒绝,只是这个姿势不太舒服罢了。
我红唇轻勾,双手撑在身后,歪着头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用腿勾住了他的腰。
「奴…」脱口的话语被堵了回去。
压来的身影完完全全地挡住了我的视线,连车顶都看不着,浑身又热又烫。
这种事我也跟人做过,没想到原来感觉可以这么舒爽。
看来某人真是哪哪都不行。
但我的体力终究比不得身上缠绵的野兽,脑子阵阵空白后晕了过去。
再度睁眼,已身处于陌生的地方。
「醒了?」
我循声看向拎着长枪回来的人,他的额间和脖颈上浸着汗珠,诱人得跟我晕前看到的景象如同一辙。
魏昭照顾着我穿好衣服,拉我一同吃饭。
他将挑好鱼刺的鱼推到我的面前,又打了碗甜汤,「先喝,暖暖身子。」
我端起甜汤喝了一口,暖暖的汤汁像是流进了心房。
「姚大人的案子有蹊跷,我会查明白。」
我动作一滞,错愕看向说话的人,而他却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怎么还有意外收获。
十四、
在我的印象中,户部尚书的爹爹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饥荒之年他上递救灾奏疏,下建收纳难民的大棚,亲自施粥,从始至终将百姓放在首位。
爹爹说他受天下人的供养,在其位谋其政,必须担起供养天下人的使命。
他提倡商业变法,为百姓谋求更多的求生之路,而就是这件事把我们家送上了黄泉路。
状告的人说爹爹变法是为了谋求私利贪污受贿,我竟想不通爹爹谋了谁的利,思来想去原来是将某些朝廷权贵的利分给了底层百姓。
所以他们一同排除异己,而孟家便是其中之一。
想到孟家,我动筷夹了一块肉放在魏昭碗里。
「将军,奴听闻这次中举的举子中,有许多都是从孟家学府里出来的,没想到这个学府一年比一年更厉害了呢!」
以前从爹爹那里听到过风声,今年有了孟长翡极力敛财和端睿公主的插手,定会透题给学府里的学子,这些学子再不厉害就蠢笨如猪了。
按科举舞弊的情况而定,说不定会株连九族。
但孟家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许多官员都是从孟家学府出来的,所以缺一个地位显赫的人敢把这件事抖出来。
「郡主是想说孟长翡很厉害吗?」
魏昭的眼神一点一点冷下来,原本积蓄在他眼里的温柔,都变成了沉在湖底的寒刃。
在我探究的目光下,他黑着脸撇开了我夹给他的肉,吃了口菜就说饱了,让人送我回去。
他生气了,气得好。
越生气便会去找孟长翡的茬,这一来二去定能查到点东西,顺藤摸瓜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我心满意足地跟他道别,离别的最后时刻扫了他一眼。
完了,这脸黑的我以后还哄得好吗?
事实证明,我哄不好了。
从这之后,我再未见到过魏昭。
十五、
好几个月后,孟家科举舞弊的事情隐隐传出了风声,但依旧没人敢告到天子的面前。
我坐不住脚,不想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赶出门找魏昭,突然有几个人冲出来抓我。
反剪着双臂被绑着丢进马车,里面还坐着一个人。
孟长翡!
他猩红着眼,两只手握成拳抵在下巴的位置,在微微发抖。
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他发现了吗?
马车里静若寒蝉,只听得见车轮驰动的声响。
他沉默良久,而后取掉了塞住我嘴的布。
我红着眼眶,心疼不已地先发制人道:「翡哥哥,你怎么消瘦了许多,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
他默不作声地别过脸,任由我询问却不回应。
不多时,马车停了。
他抱着我进了一座无人的寺庙。
然后打开了一扇门,堂上慈祥善目的金佛端坐,香烟缭绕,大佛脚下是大片的鲜艳,黑红的血已经干涸凝在了地上,一具死尸赫然入目!
待看清尸体的面容,我止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孟长翡将我放在尸体的身旁,随着地上最后一缕阳光的消失,殿门被紧紧地关上了。
他踱步到我的面前,伸手掐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同他对视,神情诡异得不正常,「姝儿,她说是你让她插手的,还说你同魏将军有染,我把她杀了,你高兴吗?」
我紧咬着牙,心里很清楚“她”指的是谁,毕竟靠着我身体的尸首冰凉。
「裴哥哥在说什么?翡哥哥不要这样,我害怕!」
孟长翡掐着我的力道加重,像是疯了一样,想从我的眼神中寻求什么。
「翡哥哥,我疼。」泪珠从我的眼眶里滚落,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我的眼神清明无辜,含着热泪。
是以,他松了手,眼底满是疯魔,「姝儿,你说我当皇帝会如何?」
我闻言一愣,原来他被逼上了谋逆的路。
「翡哥哥你不要做,我怕你出事,你说好我们一起去城郊住的。」
他听了我的话,像是对我松了防备,手抚摸上我的脸颊,在肯定着什么,「姝儿待翡哥哥是真情实意的,对不对?」
我蹭了蹭他的手心,坚定回道:「我只有翡哥哥了,裴哥哥是我唯一的依靠。」
不知他到底弄清了什么,当下是不是在同我演戏?
十六、
孟长翡走了,殿中只剩下我和端睿公主的尸首。
在无边的黑暗中,我同外界失去了联系。
每日只有一顿饭吊着我的命,许多个日子过去,端睿公主的尸首发出阵阵恶臭,蛆虫爬满了腐烂的皮肉,它们蠕动着跌落下地。
从骨头处钻出来的蛆虫似在探头看我。
这时我真正意识到,孟长翡定没有信我,所以故意折磨。
但他为何不直接要了我的命?
直到铁骑的马蹄声传来,我才明白他的目的。
他把我作为了他最后的人质。
可他赌错了,魏昭怎么可能会因为我而放过他。
所以当孟长翡押着我出现在魏昭的面前,我已经做好了去见爹爹和娘亲的准备。
脖颈间传来丝丝疼痛,冷冽的刃身反射着光。
我眺望大殿外的远处,魏昭一身漆黑沉重的铠甲,身材颀长,肩张腰挺,骑在马上像是攻无不克的战神,令人望而生畏。
马儿「咴儿咴儿」地喷着热气。
他的身后是黑压压的人群,他们的腰间别着很多只耳朵,昭示着这场战役的胜利。
我忍不住地笑了,笑得猖狂。
孟长翡手中的剑刃又进了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总算不装了是吗?你对我从始至终从未有过真情实意,全是虚情假意!」
我冷哼一声,不屑反驳:「说到底,你对我又有过什么真心?」
他怒吼:「你怎知我没有真心?!」
「但凡你有真心便不会伙同朝中的人陷害我爹爹!你把我当作何物?你的战利品还是玩物?」
「我是被逼的!」
他松了手中的匕首,只死死禁锢住我。
清隽的面容当下满是疲惫和悔恨。
我闭了闭眼,长吁了口恶气,死盯着他嘲讽道:「你害了我全家,只因为所谓的爱我就得放下所有恨,心甘情愿地做你的附庸品?」
过去我的确爱过他,但那只是过去!
魏昭的声音传来,下了最后通牒,「孟大人,收手就范罢!」
孟长翡睨眼,「你看清楚我手里的人是谁了吗?」
我对上魏昭冷漠深邃的双眸,俨然一副形同陌路的模样,他告诉我,我们不曾相识。
魏昭冷峻的神色毫无波动,双臂松展,拉起弓箭,「我本想留孟大人一个全尸,如今看来孟大人自己是不愿的。」
见他如此,我顿时松了口气。
甚好,不给孟长翡留一线生机。
孟长翡见势短促地笑了几声,说着我听不明白的话,「我见魏将军有些眼熟,将军幼时是否去过姚府墙角下?」
魏昭的神色更冷,拉满弓的样子似蓄势待发的虎豹,只待咬断他人的脖颈。
我扬声喊道:「谋逆之罪,孟家与牵扯进这件事的朝中权贵,没有谁躲得过!大仇得报,我死无悔!」
孟长翡举起长剑刺向我们,每个字咬得极重,「好啊,那我们一起下地狱!」
十七、
「铮——」武器相撞的刺耳声。
孟长翡手中的剑被破空驰来的箭矢打飞。
紧接着是一把大刀从我的眼前飞过,瞳孔中倒映出它的影子。
「扑通」的倒地声直直敲击我的心门!
有什么东西飞溅而来,我只感到脸上一热,恍惚地摸了摸脸颊,看向手指满是黏稠的血液。
地上是大刀砍掉的半条手臂!
我身形摇晃,全身脱力站不住脚。
旋即,熟悉的味道扑面,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木然抬头,冷峻又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啊!」断了一条手臂的孟长翡突然像疯了般吼叫。
他艰难地爬起,面目狰狞,奋不顾身扑向我!
魏昭飞身,一脚猛地踹在他的胸口。
摔上墙壁的孟长翡呕出一口血,狼狈不堪地倚靠着墙壁,断臂的伤口在不停地往外冒着血。
「哈哈哈哈哈……」他癫狂地笑着,而后瞳孔放大瞪着魏昭,「她待我皆是虚情假意,你以为她待你便有真情吗?」
他的目光移到我的身上,复杂的情感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想要套我跟着一起下地狱。
思绪牵着我想起了幼时他对我的处处照顾。
那时的我调皮捣蛋,他就总替我受罚。
被爹爹关禁闭,也是他悄悄从窗户丢吃的给我。
春日他觅露水给我煎茶,夏日他抓萤火虫逗我开心,秋日他带我登高望远,冬日他送我上好的狐裘。
我们一同过生辰,一同春游放风筝。
终究是时移世易,物是人非,他贪图权利,我放不下仇恨。
「给我个痛快,姝儿。」他柔情地唤着我,如同以往那般。
他注视着我的目光满是真情实意。
我捡起地上的剑,剑尖指向奄奄一息的他。
真情也好,假意也罢,美好的记忆和痛苦的记忆皆会被尘封在回忆里,一点波澜都惊不起。
十八、
终于。
孟长翡死了,死在了我的手里。
后来,许多人被送上了断头台。
我去看了,正如当初去看爹爹被斩首一样。
只不过这次我是十分舒心地看着,而非悲痛欲绝。
从动乱那日后,我没有再见过魏昭。
听闻天子要给他封赏,但他给拒了。
真弄不明白这个人。
不久后,我莫名被人赎了身,还被抬进了宫门。
我以为是他,却见到了传闻中的天子。
原来是魏昭借用封赏之机,呈上了平反爹爹冤案的种种证据,天子痛心疾首。
一夜之间,我回到了最尊贵的位置上,天子还加封我为公主,补偿给我无数的金银财宝、良田豪宅。
不由地想起爹爹总念叨的一句话,「良田千顷不过一日三餐,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我们有再多东西也是虚妄,心安才最真实。」
而我收到这些东西,心里便满是不安。
我拜访将军府,一如既往的府门紧闭。
魏昭再傻也能看出,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我的虚情假意,是我利用了他。
他却还是帮我平反爹爹的冤案,这让我感到惴惴不安。
我仰头看了看墙头,没办法了,爬墙算了。
小清担心地跺脚,「公主!」
我回头挑眉,安抚道:「放心,这事我有经验。」
虽然这经验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太久没试过,脚下打滑,直溜摔下!
正当我以为会摔残,却被人一把揽进了怀里。
熟悉的味道萦绕鼻尖,暖意袭来。
我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靠近他的脸颊。
魏昭咬牙切齿地看着我,颇为无奈的语气,「还想再砸一次?这辈子真是欠了你的。」
我笑眯了双眼,这次再无虚情假意,「刚好,我也有欠将军的!」
----------------完--------------
番外一:
正丰二十三年,今年我十一岁了。
好烦,今日爹爹又要查看我的功课。
狠狠咬了口手里的糖葫芦,精神不振。
「郡主,我们快回去吧!」
听着丫鬟的催促,心中愈发烦躁。
「哪里来的小乞丐,快滚!」
「我不是乞丐,你给我个包子,以后我定会报答你!」
我循声看向吵闹的地方,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面黄肌瘦,一双黑瞳死死盯着蒸屉里白花花的包子。
小贩明显没有信他的话,挥了挥手将他撵走。
我舔了舔嘴边沾着的糖浆,很甜,但是爹爹说这个世上还有很多吃不饱肚子的人,他们的生活很苦,所以要帮他们。
我抽了钱袋,走向蹲在角落里快要饿死的人。
肉乎乎的小手端着沉甸甸的钱袋,递给他,「给你,你去买糖,吃糖就甜了。」
他抬起头,脸上满是错愕,有些恍然地接过钱袋,郑重回道:「我会还你的,你叫什么?」
我笑了笑,微抬下巴自豪不已,「我可是乐怀郡主喔!」
他攥紧钱袋,细细嘀咕着,「郡主…」
我问他,「你呢?你叫什么?」
不等他回应,丫鬟拉着我哭丧了脸,「郡主我们真不能再玩了,老爷快下朝了,若见不着你,奴婢就完了!」
「好啦,知道啦!」
爹爹真严,好讨厌,还是回去吧,要不然会被打手板的,打手板可疼了。
我转身离开,风似乎带来了几个字,调皮地从耳边跳过,我没听清。
「我叫魏昭。」
番外二:
正丰二十四年,今年我十二岁了。
爹爹不许我出屋游玩,连狗洞都封了。
以为这就能阻止我出去玩吗?不可能!
我熟门熟路地爬着墙,左右脚不停交换,不过片刻就登上了墙头。
不巧,被爹爹发现了。
他急冲冲跑来,吹胡子瞪眼喊着:「我的小祖宗,快下来!」
「略略略!」我冲他做鬼脸,而后笑道:「爹爹,我玩完就回来!」
「淘气鬼,看不扒了你的皮!」
我充耳不闻,爹爹每次都吓我,但次次顶多打我手心。
而且打完了心疼的还是他。
我伸脚靠向树丫,蓦地脚滑,天旋地转,世界颠倒。
「爹爹!」我惊呼。
「咚!」撞倒了一个人。
头晕目眩间我躺在地上,隐隐约约间感觉身旁人起身了,一滴血落在我的脸上。
见他没被砸死,我彻底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爹爹担忧地念叨个不停。
带着我跟孟家的小少爷赔礼道歉,还同孟家的人说了不少好话。
我躲在爹爹的身后,小心翼翼瞟着被我砸的人,他脑袋上怎么没伤?我分明记得有血啊?
呀!肯定是我摔出幻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