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身上裹着一件米白色的大衣,手上戴着一对白色的毛绒手套,只是面色苍白,目光也有些呆滞,看上去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走到街头拐角的一条小巷子,她忽然停了下来对身旁英俊的青年笑了笑,不过笑容有几分勉强。
“顾许哥,你不用跟着我,我没事。”
顾许不动神色地端详了她一会儿,而后伸手将身上的围巾取了下来,仔细地系在她的脖颈上,里里外外遮得严严实实后,才颇有几分长吁短叹般道。
“我不看着你,待会儿又要撞上无辜的电线杆了。你刚出院不久,那些事情就不要再想了,我会处理。接下来你只需要安心念书,平平安安的长大就行,这也是程叔叔一直以来的心愿。”
两人说话的时候,天上忽然飘起了细细的雪花,晶莹剔透,像是春天里的柳絮一样漫天飞舞。她不由往前走了几步,接住了其中一枚,但很快融化在她的手心,很冷,很冰。
“我想去放河灯。”
尽管她的想法听起来很荒唐,甚至有些任性。但青年脚下的步伐却没有半分迟疑,走到她的身后摸了摸她的脑袋,削瘦的指尖穿梭在她的发丝间,替她抚去头上顽皮的雪花。
“怎么办,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啊然然。”
说着又扶着她的肩膀转了个方向。
“走吧,看看哪里有凿子卖,谁让我的小姑娘想在冬天放河灯呢。”
尽管如此,少女的神情还是有些低落,顾许见了也不灰心,拉着她的手在大街小巷中漫步,雪花纷纷扬扬在空中飞舞着。
“我记得然然以前好像说过,哪天我来江镇了,要带我去看看你们小时候的秘密基地,现在可以吗?”
程然闻言回了神,面上勉强打起精神来,语气却还是有几分心不在焉,慢半拍似喃喃道。
“哦,好……”
她抬起眸子往四周一暼,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徐曳家这边来了,像是冥冥中注定,却又无迹可寻似的。
“这里是西镜弄,徐曳家就住在前面!以前道路两旁都种满了椴树和山茶花,石子路侧面也有很多小雏菊,那里有一块很大的石头,上面爬满了青苔,老奶奶喜欢用它来磨刀,周乐每次只要见到她都会被吓哭,后来不知道被谁搬走了……”
程然好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情绪发泄口,喋喋不休地对身边的人倾诉着童年琐事,而他那双疏离而冷漠的眸子却渐渐地融化,温柔的眸光只装着少女一人,不厌其烦地用哄小孩的语气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然后呢?”
她也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尽管很短暂,像是昙花一现,也足以让他眼眶瞬间红了起来。好在她一直低垂着眸子,让他能够安静地当一个倾听者。
“后来周乐不服气,踩着凳子爬上了徐曳家的墙,说要和老金比赛,看谁能在上面坚持得久。结果凳子被徐妈妈搬去打麻将了,他们两个人趴在墙上哭着不敢下来,周乐还吓得尿裤子了,最后是……”
她说着说着突然蹲了下来,神色痛苦地捂住了头,顾许一时也愣住了,随即连忙单膝跪在雪地里,伸手捧住了她的脸焦急万分道。
“然然,你怎么了?是头晕吗?走,我带你去医院。”
她却对他摇了摇头,拉着他的手制止了他,等缓过来后才皱着眉头道。
“没事。只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怎么也想不起来……”
顾许闻言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随后将两人的双手拢进了他的大衣口袋里面,良久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轻轻道。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我的然然以后只需要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冬天的夜来得早,又漫长,连月光也有些清冷,偶尔从旧旧的窗帘缝漏下来一缕灯光,比街头那盏昏暗的街灯还要亮。长巷口子里面飘来了饭菜的香味,是冬夜里罕见又寻常的温度。
顾许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把铲雪的铁锹,兴致勃勃地跑到了河面上铲冰,像个毛头小子一般,要是被那些认识的人看见一定会大跌眼镜,她们或许想象不到自己的男神还有这样的一面。
他哈着气走了过来,将身上大衣脱了下来,盖在了她的膝盖上面,随即低头又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
“小花猫,鼻子都冻红了。快把牛奶喝完,否则不许放河灯。”
程然呆呆地点了点头,抱着手中热乎乎的牛奶瓶又吸了一大口,随后抱着膝盖看着他又继续投入忙碌的铲冰工作当中。
看着看着眼皮就变得有些沉,然后就睡着了。梦里面她也在一片茫茫的雪地里奔跑,后面像是有人在紧紧追着自己不放,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很危险,但又无力摆脱面前的困局。
接着她就陷入了突如其来的黑暗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道既低沉且嘶哑的声音,像是要把她从噩梦之中唤醒。
她猛然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还是置身在那一片熟悉的雪地里,不同的是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神色茫然地爬到了皑皑的山脊上面,看见她的面前站着一个身形颀长且消瘦的少年,目光缱绻又哀伤的看着她,仿佛在跟她作最后的告别一样。
她不知怎么感到心头一恸,紧紧地攥着手指走了过去,而他忽然展眉笑了一下,如初雪消融,烟花乍现,随即转过身纵身跃下雪白的山崖。
他对她说。
“程然,疼,疼啊。”
冷风簌簌钻了进来,她的心好像空了一块。
直到听见顾许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轻声细语的安慰着她,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在做梦。
“然然,醒醒,别睡了小懒虫,当心别感冒了。”
她泪眼朦胧地睁开了眼,就看见顾许温柔得令人心动的眉眼,一如年少时清澈的模样,仿佛从来没有改变,但又好像和记忆里有些出入。
“那天和我一起被送进医院的那个遇难者,是叫……裴之期吗……”
顾许闻言神色有些微妙的变化,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嗯,听说他是然然的同班同学,然然对他有印象吗?”
程然想了想道。
“很闷,不怎么爱说话,似乎喜欢吃甜食,脾气不怎么好,还总是……莫名其妙就瞪人……”
“但是他好像……”
话还没说完,一滴眼泪从她冰冷的脸颊划过,她不由愣住,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喃喃道。
“我怎么哭了呢。”
顾许倾身过来,用纸巾帮她擦去了泪水,而后拉着她的手慢慢地站了起来,语气有几分释怀道。
“走吧,去看看我的劳动成果。”
程然跟着他走到了河边,就看见冰封的河面上出现了一个破开的洞,虽然不大,但刚好能够放进去一盏小小的河灯。顾许将那只小白兔形状的河灯放到她手上,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道。
“去吧,好好道别。”
程然接过了他手上的灯,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水面上,而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白色星星,是她之前用吸管折的。
她攥在手心看了好一会儿,才珍重地将其缓缓放进了河灯里。
裴之期,裴之期。
【作者题外话】:上辈子是上辈子啊~